秦悅臉色大變,暗道不好。
這可怎麼辦。她連忙扯住想去一探究竟的梅月袖口,“梅月姐姐,我這幾日太冷睡不着,多加了床軟被,這才顯得鼓囊些。”
梅月腳步未停,聞言略顯驚詫,懷疑是下人布置廂房時拿錯被子怠慢了她,“我瞧瞧。”
秦悅入住時九臯别院上下都時刻關注她的起居,衣用皆是新購的上乘之品,膳食亦是江南最好的廚子所作,出行時王爺也派精銳影衛守護,誰這麼馬虎竟敢在深冬隻給她鋪薄被。
她心底已經想好待會如何問責,秦悅卻直接抱住她胳膊。
“梅月姐姐!我聽别院外好生熱鬧,要不你陪我去放炮仗吧!”
見她滿眼欣喜急不可耐,梅月寵溺地摸了摸她頭,心想果然是個小姑娘。
“走吧。”她被秦悅拉着手,滿面春風出門。
秦悅雙目緊閉,心中求神告佛讓她别掀開被子,還好梅月像是個妹控,撒撒嬌就能支開。
雪是子時落的,細碎的霰子落在屋檐,未時便已紛紛揚揚潑下來,頃刻間淹沒了整座城。
不同于熱鬧的長街,九臯别院門口卻極為冷清,就連不得已路過的行人都是低着頭急匆匆經過。
陸眠被秦悅當成苦力扛着幾條長長的爆竹出門,按她吩咐挂在門口一株百年老松上。
梅月正踩着竹梯在門檐上挂紅帷,瞧見他忙碌的身影,笑道:“自從秦小姐到來,一向冷清的别院都染上了煙火氣,真是不容易。”
“王爺大部分時候都住在京都,别院冷清也正常。”秦悅淡淡道。
她尋來一根香打算點燃爆竹引線,忽然想起被押入诏獄的郭長庚。
“梅月姐姐,現在大家知曉那位知府大人的真面目了嗎?”
“自然知曉。昨日囚車在主街遊行,我順道瞧了眼,他身上可沒少挂雞蛋菜葉子。要說貪罷,身處高位多少會被身外之物蒙蔽心眼,無論如何都不該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原來的“民心所向”,如今也徹底失去了民心。
想到那副滑稽的模樣,秦悅噗嗤一聲,繼續道:“那百姓對王爺應當也會改觀吧?”
聽見這話,梅月懸彩的手一頓,她低頭看向梯下容光煥發的少女,輕聲道:“對人改觀并非一朝一夕之事,第一印象是很難動搖的。”
秦悅認可地點了點頭,又聽她道:“況且,王爺往日殺的并不都是罪人。”
“嗯?”她愣了幾息,梅月此時卻已經從梯上下來,略過她身旁走向挂爆竹的陸眠幫他搭手。
能看出梅月眼底的光突然暗淡,秦悅這次沒有放過追問的機會,“梅月姐姐這話是什麼意思?”
梅月笑着看她:“倘若你不會用毒,那秦小姐便是死在他劍下的無辜之人。暗閣行事一切以任務為先,但凡有任務失敗或暴露的風險都會不計一切抹殺。這一點,秦小姐應當清楚。我也清楚,卻很難做到……或許這便是我被派往京外的緣故吧。”
京外事宜權重較低,為保證任務成功完成,關乎暗殺的任務通常不止一人執行。初入暗閣的影衛基本都會派去二司鍛煉,說是磨砺手法,倒不如說是打磨心性。
相處兩個月,謝隅待她不錯,她确實快忘了這些。
“不過,既是暗殺,碰見外人的情況應當很少吧。”秦悅思忖道。
雖然她就這麼不湊巧在他執行任務時碰見了。
持香的梅月身形一滞,意味深長地道:“凡事總有例外。”
爆竹聲乍起,引信觸及火星的瞬間,雪幕裡綻開一粒粒金砂,劈裡啪啦地順着紅紙筒往上竄。
陸眠捂着耳朵蹲在房檐下大喊:“你點它怎麼也不提前和我說一聲!”
梅月抱歉地沖他笑:“哎呀哎呀,你都十八了,怎的還怕爆竹呢?”
她偏頭看向點燃另一串爆竹的秦悅,調笑道:“你看,秦小姐年紀比你小,膽子卻比你大多了。”
秦悅看着炸開飛濺的紅紙屑,心道被人誇年輕的感覺真不錯。她裹了裹身上的大紅狐氅,餘光瞥見别院門口站着個黑色身影。
沒有任何猶豫,她俯身快速攏起一團雪就朝那人砸了過去。
雪球被那人精準握在手心,碎成了冰屑。
“你這樣就不好玩了。”秦悅撇嘴。
謝隅抖落指縫間的白雪,淡淡道:“手比眼快,習慣難改。”
她又扔過去一團,這次精準無比砸中他胸口,那人身形一動不動,深邃的眸子含着笑看她。
單純放水實在沒勁,她将攻擊目标轉向陸眠和梅月。三個人捂着饅頭大的雪球你扔我躲,衣擺随逃竄的動作沾上方才炸爆竹時的紅紙屑。
趁着他二人互扔的間隙,秦悅左右手各搓一枚雪球,壞笑着朝他們扔去。
陸眠被正中面龐的雪球砸得跌落在地,頭上蓋着層薄薄的雪屑,望見他這被欺負的模樣,秦悅哈哈大笑,笑聲驚飛了松上喜鵲,震得樹枝上的積雪簌簌落下。
簡直就像個得逞的小孩。
但她沒有得逞多久,很快頭發上也布滿了柔軟冰冷的雪。她抹幹淨臉上的雪水,視線穿過寬闊的街道,望見另一條街上牽着手的幾對璧人。
“除夕夜應當會很熱鬧吧。”
她低聲歎了句,随後扭頭看向謝隅,眼角眉梢都流露笑意,“我若砸中了你,今晚就陪我去逛逛吧。”
謝隅并不是愛湊熱鬧的人,喜靜如他,甚至會對擁擠人流感到厭煩。
他什麼都沒說,隻是靜靜站在那,然後穩穩當當挨了一團雪球。
……
除夕的夜,是被煙花炸開的。
一簇簇五彩缤紛的煙火在長夜中綻開,長街擠得沒了縫隙,兩側朱漆燈籠在雪幕中映照一團團紅暈,散落的飛雪像玉屑般積在地上。
頭覆面具的少女撐着下颌靠在橋邊,那傩戲面具畫着嘴吐獠牙的兇神,和她婀娜的身姿極不相配。
透過面具上的視孔,她看見穿越人群的黑衣人。
來人身披玄色狐氅,氅衣領口一圈灰白的狐毛落着幾粒雪,半披的烏發間露出赤金冠邊棱,一眼便在人群中望見她。
近看她臉上面具,謝隅挑起一邊眉:“怎麼挑了個這麼醜的。”
秦悅瞬間直起身,“你在質疑我的審美?”
謝隅不置可否。看着那直咧到耳根的嘴、森白的獠牙,他實在說不出好看兩個字。
“你不懂,這叫反差。乍看這面具兇神惡煞,當我掀開時,别人就會眼前一亮,誇‘哇,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