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晚上睡覺披一條毛毯就足夠了。
到點,病房外的走廊昏暗下來,間或傳來零星的腳步聲,漸漸隐于安靜。
又一次聽見對面窸窣的小動靜,桑蘭司睜開眼睛,剛好和病床上翻過身的關懦對上目光,“……”
頭頂冷白色的燈光直直地灑下來,照得關懦整個人很瘦削病弱,複健期養回來的一點臉頰肉似乎這兩天又沒了,輕聲說話時幾乎看不見唇瓣的動作:“抱歉,吵到你了。”
桑蘭司嗯了聲,盯着她看了會兒,問:“你經常夢魇?”
“沒有,”關懦的反應瞧上去有點遲鈍,“昨晚是第一次……”說話語速也慢,總有種嘴跟不上腦子的笨拙,“應該不會影響生活……”
言下之意,桑蘭司不用擔心她會添麻煩。
她是個很叫人省心的甲方。
“是嗎。”桑蘭司不帶感情地應了一聲。
關懦就不說話了,視線低下去,側臉陷在枕頭裡,衣領下方露出白弱的鎖骨,細得誇張,仿佛比正常人的手指還要瘦上一圈。
“這兩天做什麼了?”
關懦愣了下,垂在枕邊的頭發散亂開,頭又擡起來,道:“複健,吃飯,睡覺,散步……”
都是些瑣碎的事,枯燥到透頂,沒說幾句她就住了口,笑了下問:“是不是有點無聊?”
桑蘭司沒回答,而是反問她:“沒和朋友聯系?”
手機就在身邊,按關懦之前的說法,有号碼有微信,早該和列表聯系上。
“……有啊。”
桑蘭司無意地問:“和誰?”
關懦啞住,半天才含糊地說:“朋友,大學同學、室友……都聯系過。”
朋友、同學、室友,聽起來很多,但也可以是一個人。
桑蘭司平靜地問:“甯凝?”
——關懦足足回想了十多秒才記起甯凝是誰。她大一大二時期三位室友中的其中一位,美院的另一号風雲人物,短發濃顔,le名遠揚,喜歡社交。關懦曾經還不幸地被對方忽悠去了一次酒吧,被迫加了一堆亂七八糟的人,那次結束之後回來她就向學校申請換了宿舍,再沒和對方來往過。
突然提到一個她七八年沒見過面的人是什麼意思?
關懦一頭霧水,實際上這幾天除了黎姨她誰也沒聯系過,桑蘭司為什麼這麼問?
沉默的時間過于漫長,漫長到讓人誤以為她陷入到了某種低落的情緒當中,陪護床上的桑蘭司不偏不倚地盯着她,關懦僅憑餘光就覺得自己快要被盯穿了,眼睫越發不敢往上擡,過去良久才從喉嚨裡溢出意味不明的一聲,勉強算是回應。
誰知桑蘭司立刻發出一聲薄涼的冷笑:“眼光還真是一如既往。”
……?
關懦蒙圈裡,這說的都啥跟啥?
“什麼?”她疑惑。
桑蘭司卻不回答,似乎是不打算再理她,眼睛都閉上了,關懦隻好住口不再問。
夜晚比白天更加靜谧和厚重,窗外像是有無數層摸不着的灰影蒙疊在一起,在此氛圍下病房就成了唯一叫人安心的處所,猶豫了會兒,關懦靜悄悄地掀起眼簾,隔着兩米左右的過道,觀察桑蘭司的睡顔。
眉眼,鼻梁,薄唇……盡管這段日子已經熟悉了這張臉,但悸動的心情還是半點沒減,關懦的心跳得像有一百頭小鹿在胸膛裡賽跨欄,咚咚咚的,震得耳朵都發麻。
過去的二十多年裡年關懦從沒遇到過任何可以和桑蘭司相媲美的、能叫她情濃至此的人和事物,甚至不需要對方搭理她,隻要遠遠地看一眼她心頭就甜一分。
桑蘭司這個人,簡直是蜜糖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