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澤很快就睡着了,譚際為聽到耳畔的呼吸漸漸平穩,睜開了雙眼。
面對近在咫尺的人,譚際為仿佛第一次認識一樣,看得極為認真。
他摸了下耳後,那裡的創口在飛艇上醫生已經處理過了,曲澤當時全程圍觀,從始至終,沒說,也沒問。
想到還躺在智腦中的陰陽魚,還有“老子天下第一”,譚際為的心情幽微難言。
他想要瞞住的事情,從一開始就已經暴露在了曲澤的面前。魔方上每天那麼多人發布委托,偏偏是曲澤接了他的單子,這樣的小概率事件竟然真的發生了。
有被窺見内裡的無措,同時也有深深的宿命感,這樣的牽絆,意外地讓他安心。
譚際為用目光描摹着曲澤的輪廓,原來,時間不隻褪去了他青澀的外表,還讓他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回想兩人的初見,恍如昨日。
那時,表彰大會剛剛結束,他順着人流離開禮堂,然後一個身影擋在了他面前。
“嗨,新同學?”曲澤笑得陽光燦爛,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我叫曲澤,你呢?”
譚際為知道他,學校的宣傳欄有他的名字。
曲澤的心思很好懂,他的臉上明明白白地寫着好奇,譚際為不想成為對方好奇的對象,所以隻是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按照常理,對方可能會掃興,或是因為不滿,撂下兩句不滿的話,他隻要等對方離開就好。
譚際為現在還能回想起那種心情,一種down到谷底的淡淡的死感,自我隔離,拒絕社交,周圍的一切都沒有辦法引起他情緒上的波動。
曲澤反應很不一樣,他當時吹了聲口哨,譚際為現在也不知道那聲口哨代表着什麼,隻記得很好聽,宛轉悠揚。同樣記住的,還有曲澤眉眼間的肆意張揚。
面對他沉默到近乎冷漠的态度,曲澤絲毫不覺得尴尬,反而湊近了一步,繼續說道:“聽說你是轉學生?以前在哪個學校啊?”
他依舊沒有回答,隻是往旁邊挪了一步,用實際行動表達自己的意思。
曲澤卻像是沒察覺到他的抗拒一樣,又跟了上去:“别這麼冷淡嘛,大家都是同學,交個朋友呗?”
好久沒有遇到這麼不識趣的人了,他本來心情就不好,見此,終于開口了:“不需要。”
說完,越過他就走。
擦身而過的瞬間,他看到曲澤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來。
他很好笑嗎?為什麼這個人這麼愛笑?
“夠酷的啊。”曲澤撞了下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叫譚際為,你等着,我一定會讓你跟我做朋友的!”
朋友?
他從來沒有朋友,也早就喪失了交朋友的能力。
譚際為現在還能回想起那時的心情。
後來,他之所以會允許曲澤一次又一次的接近,也正是因為曲澤愛笑,那樣的毫無陰霾,無所顧忌,灼燒着他冰封的軀殼,穿透重重封鎖,将暖光投射到他的心底。
曾經,曲澤用鮮活的少年氣,強勢又不容拒絕地闖入他晦暗的人生;而今,曲澤又劈開了困住他的枷鎖,托舉着他沖出冷寂的深海,重見光明。
譚際為凝視着曲澤沉睡的面容,往昔的記憶如潮水般翻湧,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曲澤的出現,讓他重建了精神世界。
在一起的這些年,曲澤什麼都依着他,這讓譚際為有了錯誤的認知,一度以為兩人之間他才是主導的那個。
直到現在他才看清,掩蓋在假象下面的真實——絕對的依賴和貪戀。這份依賴,早已在日複一日的相處中,深深紮根在心底。
他離不開曲澤!他不能沒有曲澤!
直面弱點的這一刻,有什麼東西碎掉了,又有新的東西在重構。
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在譚際為的内心世界拔地而起,每一點波動都在訴說着對曲澤的愛和依戀,那是他的精神信仰。
副人格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機,掙紮着冒頭。
主副人格甫一碰面,譚際為根本不給對方發話的機會,沒有絲毫猶豫地将其封印。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把水果刀,還有上面黏膩的鮮血,那是他不能承受之重。
傷了曲澤的“人”,都該死。
日薄西山,室内的光線暗了下來,夕照打在曲澤的側臉上,更襯得他輪廓深邃,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陰影。
譚際為看着他,指尖忍不住輕輕觸碰曲澤的眉眼,像是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生怕稍一用力,就會将這份美好打破。
再過一會兒,就是查房的時間了,譚際為不好再跟曲澤擠在一張病床上。
他掀開被子起身,輕手輕腳的,曲澤懷裡一空,手臂無意識地做出收攏的動作,譚際為看在眼裡,心裡軟成一片。
有些習慣,一旦養成,便深入骨髓。他們早已成為彼此生命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