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媖滿意地把玩着手中的焚星筒,目光掠過旁邊的谷辛時,眼底閃過一絲贊賞。她從懷中拿出一個繡着金線的荷包遞給谷辛:“這是承諾給你的餘款。另外,你做的東西甚合我的心意,這多的就當給你的謝禮吧。”
谷辛接過荷包,指尖觸到和上次一樣細膩的布料紋理。她将荷包掂了掂,分量明顯比約定要沉。解開系帶一看,裡面整整齊齊碼着的靈石,竟比說好的還多出一百中品。她心中暗喜,這趟辛苦總算沒白費。
雙方都收獲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皆大歡喜地準備離開訓練場。
兩人剛走出不遠,谷辛耳畔忽然捕捉到一絲微弱的啜泣聲,細若幼貓嗚咽。若是放在從前,這般細微的聲響定然會被她忽略。但經過黑市連番比試,如今已至築基中期的她,五感早已敏銳了許多。
她猛地停住腳步,朝鐘離媖豎起食指抵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正說着話的鐘離媖立刻會意,也跟着屏息凝神。片刻後,歪着腦袋的鐘離媖壓低聲音道:“有人在哭,在約莫四丈遠處西北方向的那個背風坡。”
聞言,谷辛不由地側目微微詫異。因為她明顯感覺得出鐘離媖的境界跟她差不多,但對方卻能如此精準地辨位。
見谷辛面露訝色,鐘離媖還以為她不信,便指了指自己頭上的發簪道:“真的,沒騙你。我這個發簪其實是件靈器。隻要我凝神,方圓十裡的風吹草動都能聽到。”
原來如此。谷辛恍然點頭,二人交換個眼神,當即斂息屏氣朝聲源處輕手輕腳地靠近。
那所謂的背風坡,實則是由幾塊巨石堆疊而成,經年累月下在石縫中爬滿了藤蔓野草,遠遠望去倒真像個天然的土丘。
當谷辛和鐘離媖繞到土丘背面時,隻見一個身着玄庚學宮制式青色長衫的女修正蜷縮在石縫間,雙肩不停地顫抖,臉也被深深埋進臂彎,嗚咽聲斷斷續續,全然未覺有人靠近。
谷辛總覺得,眼前這人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但一時半刻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況且對方的臉被袖子擋住了大半,她也不好上去扒拉人家。
旁邊的鐘離媖倒是沒那麼多顧忌。她踮着腳搖頭晃腦地在那打量,動作幅度大得仿佛生怕人家發現不了似的。
奇怪的是,那女修似乎是真沒察覺到,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
鐘離媖見這樣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直接大剌剌地繞到那人正面。待看清對方容貌後,她遲疑地喚道:“高蕸?”
這女修她有些印象,是跟她同屆的陣修弟子。雖說陣修與符修不同脈,但因着道脈合修課的緣故,彼此也算打過照面。
隻不過,一來鐘離媖的大小姐派頭比較足,自帶生人勿近的氣場,旁人不敢輕易親近;二來她入學比旁人晚了半月,連同為符修一脈的弟子都認不全,更遑論其他人。若不是之前在一個實演課上她們二人被安排比試,鐘離媖必然是連高蕸的名字也記不住。
那女修見面前突然落下一個人影,吓得瑟縮了一下,膽怯地擡眸,待看清是鐘離媖後,才悄悄松了口氣。她慌忙用衣袖抹了抹通紅的眼眶,帕子半掩着臉支吾道:“我、我不知道還有人在,先告辭了......”話未說完,一轉身又撞見谷辛,驚得連連後退,帕子飄落在地。
還真是高蕸,谷辛也認了出來。她前世雖與高蕸并無深交,但彼此對對方的名字都如雷貫耳。原因無他,她二人的師尊是整個玄機院都是出了名的嚴苛,常常在書房對着弟子厲聲呵斥,聲音大到附近的幾個大殿都可以聽到。
谷辛還記得,每次她被賈孺指着鼻子罵得震天響時,隔壁書房的公孫長老也指着高蕸破口大罵。喝罵聲此起彼伏,交相輝映,方圓幾裡無人敢靠近。現在想來,竟還從苦澀中品出幾分好笑。
因着這“傾蓋如故”的緣分,谷辛與高蕸二人雖沒什麼交集,但還算認得對方的相貌。
不過那都是前世的事了。今世她轉修劍道,高蕸認不出她也屬正常。
隻是谷辛注意到對方的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隻見她面上殘留着斑駁的淚痕,眼下一片青色,眼眶紅腫地如同兔子眼一般,頭發也因為無心打理顯得有些雜亂。
“你别怕,”谷辛放輕聲音,“我們都是學宮的弟子,方才恰好路過。”
不知是因為不信,還是什麼别的緣故,高蕸仍戒備地攥着衣角後退緊挨着巨石。
鐘離媖叉腰上前兩步:“喂,你不認得她,總應該記得我吧。我是跟你同屆的符修,咱倆還一起上過課呢。”
鐘離媖說完,那女修卻依然神色木然,毫無反應。
谷辛察覺到高蕸的這種異樣,一個不好的猜測浮上心頭。她刻意放慢語速,口型張大、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遇到麻煩了?我們可以幫你。”
高蕸的目光不落錯地緊緊盯着谷辛的唇形。待看清楚谷辛的話後,她的淚水簌地流下。她猛地抓住谷辛的手臂,嘶啞的哭音中帶着絕望:“救救我...我...我聽不見了!”
谷辛和鐘離媖聞言同時倒吸一口涼氣。被抓着的谷辛強忍手臂疼痛,輕拍她的後背安撫,一字一頓放慢語速問道:“怎麼回事?你慢慢說。”
高蕸鼻音濃重,聲音發顫:“我不知道。”她死死攥住谷辛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入皮肉,眼中滿是惶惑與絕望,“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求求你們幫幫我...”
谷辛感受到手臂傳來的刺痛,卻也能理解她的痛苦和茫然。人之五感,眼觀五色,耳聽五音,鼻聞五臭,舌嘗五味,身感五觸。一個健全的人驟然失去聽覺,任誰都會方寸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