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歸晚慘然一笑,伸出手湊到了羊角燈下,突然她猛地用力,瑩白如玉的指節緩緩蜷縮了起來,四指卻在将要觸碰到手心時停了下來,她似乎已經用盡了全力,整個的手臂都止不住的顫抖,手指也變得一陣青白,卻執拗的虛握着,那不到半寸的距離仿佛銀河般難以逾越,她松了手,冷聲道:“臣妾從不貪戀虛妄,切膚之痛足夠淬入骨血!”
她複又攤開手,素白的手掌,一如往昔,毫無血色。
“虛妄?”齊策挑眉,“何為虛妄?”
“愛恨嗔癡皆為虛妄,陛下也該放下了。”
齊策饒有興緻的打量着虞歸晚笑道:“可是你從不信佛!”
“臣妾一直都信。”
“荒謬!”齊策被徹底的激怒了,他一把推翻了面前堆積如山的奏折,“你分明知道朕想聽什麼,你情願欺君也不肯說,你心裡就這麼舍不得他嗎?”
虞歸晚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臣妾早就說了,從青棠被她們擄走那刻起,臣妾就放下了,我跪在她們面前,叩頭求她們放了青棠,什麼體面尊嚴,什麼聖旨賜婚,我都不要,我就要青棠,可是青棠還是走了,他們所有人都是兇手!陛下為什麼就是不信!”
“你讓朕信!”齊策冷笑一聲:“好呀,月伊人你睜大了眼睛看看,易地而處,你信嗎!”
說罷,他冷冷道:“許有誠,召鄭昭容侍駕!”
許有誠侯再門外,被殿内的動靜吓得提心吊膽,聞言,他小心翼翼的觑着虞歸晚道:“那貴妃娘娘......”
“既然貴妃信佛,那就有勞貴妃替朕抄一遍《金剛經》吧!”
虞歸晚掀眸看向齊策,隻見齊策目不斜視,仿佛在處置一個無關緊要的物件,一個可怕的想法在心底生發,她屈膝一禮道:“那臣妾告退。”
“去哪?就在在這裡抄。”
虞歸晚感覺脊背一陣發涼,她錯愕的瞪大了眼睛。
“陛下,臣妾是個沒皮沒臉的,可是鄭昭容到底也是世家出身,如此行徑,乃是大辱,求陛下三思。”
“你還有心思關心别人!”齊策冷笑一聲便頭也不回的走進了内殿。
夜風吹拂枝丫,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禦書房裡,一片靜谧,隻有女子的咳嗽聲不合時宜的傳來,周圍安靜極了。
齊策終究沒能入睡,他翻來覆去的聽着殿外的咳嗽聲,心愈發煩躁,你分明知道我想聽什麼,可是你情願受此侮辱,也不肯松口,憑什麼!
他感覺自己要被他的咳聲逼瘋了,突然他嚯得起身,怒氣沖沖的走了出去,他要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打入冷宮,他憑什麼以為我一直此縱容她!
可是——偏殿裡,瑩瑩燈光打在女子的側臉,她低着頭,專注的抄寫着,仿佛一尊精美的美人雕,周遭的聲響都不肯沾染她分毫。
隻有不時的咳聲宣告着她的肉體凡胎。
“回宮抄去!”他撂下句話,轉身走了進去。
虞歸晚掀眸看着微微晃動的窗簾,笑得幽深落寞。
2月底,明夏終于回到了千秋殿,虞歸晚打量着明夏的面容,雖然憔悴,精神卻格外好,這才放了心,素秋早已高興的熱淚盈眶,拉着明夏的手反複确認她有沒有受傷。
明夏無奈的拍拍素秋的肩膀道:“我沒事,放心。”
“沒事就好。”素秋幾近哽咽,明夏也紅了眼,勉強哄好了素秋,她朝虞歸晚鄭重叩首道:“奴婢謝娘娘記挂,若非娘娘垂憐,奴婢恐怕早已死無葬身之地。”
“我們不說這些。”虞歸晚連忙扶明夏起身,主仆幾人圍坐在羅漢床上,聽明夏這才把自己失蹤與城西侵田案的真相合盤托出。
馮述廉趁天災之際,以官府為名給目不識丁的村民借貸,嘴上說着一份利,簽的卻是十分利的巨額借條,一旦還不上,他們便以借款為名,逼着他們賣兒賣女賣田産。
好一樁敲骨吸髓的買賣呀,虞歸晚冷笑一聲,不過馮守源這斷臂求生做的可真夠果斷的。
“過不了幾日孟夫人該暴斃了吧。”虞歸晚拇指撚過瑪瑙佛珠,暗紅的佛珠仿佛被浸染了鮮血般幽深可怖。
“娘娘您是說馮家不僅想要斷臂求生,還要徹底跟孟家劃清界限?”明夏感覺脊背一陣發涼,她雖然不知道官場的門道,可是好歹夫妻一場,他們真的會如此狠絕嗎?
虞歸晚聳聳肩:“誰知道呢?”
孟家已經今時不同往日了,孟家這代的家主以為獻祭一個兒子,給馮家納了投名狀就還能與馮家同舟共濟,可是獨自攔下這樁大罪的孟家還翻得了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