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明珺有意識起,便一直生活在死亡的恐懼中。
他不明白,不明白為何自己是男子,卻偏偏要扮作女兒身。
歲月無情,十九年不過眨眼一瞬。可對明珺來說,這十九年卻是他人生的全部,在這十九年間,除了父母、兄長知曉内情,其餘人…無論是圍在明珺身旁的奴仆也好,還是外邊的人也好,他們全将明珺當作了一個真真正正的女子看待,有時候明珺自己也逐漸分不清,他到底是個男人,還是…一個女人?
明珺也不明白,為何自己明明擁有健全的身體,卻日日被勒令不許踏出明家半步,仿佛他天生就該是籠中的雀兒,廣闊的藍天于他而言注定遙不可及。
明珺羨慕自己的兄長,兄長能通過行商去往許多地方。而他,僅能在一隅之地中,通過兄長帶回來的遊記,和各式各樣的話本,通過想象,一遍又一遍描繪出一個并不真實的世界。
…明珺并非要憎恨誰,父母也好,兄長也好,他們對他的好與愧疚,明珺再清楚不過。隻是明珺做了這麼多,到了現在,他仍然注定要死去。
所以明珺真的…很不甘心!若說有恨,明珺恨自己的無力,恨自己的命運被人任意擺布,而他卻連反抗的力量都沒有!恨自己在這十九年間,明知死期漸近,卻仍然渾渾噩噩地活着。
明珺見過母親為自己傷神哭泣的模樣,見過父親見他日日長大,愁白了頭發的模樣,也見過兄長為了尋求救他的辦法,哪怕僅是隻言片語、一點希望,便不遠萬裡匆匆趕去的模樣。
……
明珺深覺自己虧欠家人良多。說到底,那是他自己的命,若他隻等旁人為他去争回這條命,那不如現在便死了算了,也好過将來被那大妖生吞活剝。
“那妖邪真有這麼厲害?”
見明珺面有戚戚,蕭烏半信半疑,追問道。
“自然,”明珺點了點頭,他說,“蕭兄可曾聽說過,大妖琉景?”
“相傳,連數名持有金令的捉妖師一同圍剿它,也依舊拿它無可奈何,最後甚至被它戲耍着反傷,三死一重傷。”
那是發生在距今三四十年前的事情了。
明珺會知道這件事,是因為圍剿琉景的其中一名捉妖師,正是他誕生時,路過明府時救了他一命的捉妖師。那是唯一在琉景手中活下來的捉妖師,可惜在救了明珺一命後,那名捉妖師便徹底銷聲匿迹了。
許是同伴都死了,也許是琉景當真有那麼可怕,曾經斬千妖,佩戴金令,意氣風發發誓要除盡這世間衆妖邪的捉妖師,如今已徹徹底底變了一個人,年少時的雄心壯志成了一場笑話,餘下的,便隻有一具行屍走肉般的空殼。
十幾年前來到明府時,那人一身酒臭味,任誰也想不到,那樣一個邋裡邋遢的人,竟會是一個持有金令的捉妖師。
聽到明珺說出琉景這個名字,蕭烏的瞳孔似重重顫了顫,一瞬間,他的神色變了。本就比尋常人要黑上幾分的眼珠在月色下竟顯得無比幽森可怕。
“…琉景?”
蕭烏重複着,慢慢念了下這個名字。
明珺沒注意到蕭烏的異常,隻以為蕭烏也曾聽說過這個名字。畢竟琉景的大名在捉妖師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無人知道它的真身是什麼。
隻知道它存在至今,已有幾百上千年。
唯一重傷過琉景,這世間有且隻有一人——褚臨,那名傳說中最為厲害的捉妖師。
可褚臨再厲害,到底還是讓琉景跑了。
如今要打敗琉景,有且隻有一個辦法…明珺想起了茶館裡的說書先生說了一遍又一遍的那個故事。
比起故事,那更像是傳說。一個虛無缥缈的傳說。但明珺不得不寄希望于其上,他猶豫了片刻,再度問蕭烏:“蕭兄,你聽說過琉璃令麼?”
傳聞,褚臨曾經将無上仙法刻進琉璃令中,若得琉璃令,便是與仙途有緣。屆時,想要擊敗琉景也不再是癡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