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用藥向來萬分謹慎,翰林醫官院所有藥方和藥品調度全部都有記載。杜廣白在翰林醫官院數十年,已至醫官院衆官之首,行事一向穩妥,這一次皇子中毒雖然事态嚴重但也沒有讓他亂了手腳。
他在聽說浔陽公突發急症宣召太醫的時候,便命人将醫官院所有記載全部收歸,同時将一應所需物品立刻封鎖,以防有人渾水摸魚。這是多年宮中生存養成的本能反應,也是多虧了他這本能反應,這來勢洶洶的皇子中毒事件确實沒有牽扯到醫官院。
“啟禀皇後殿下,這裡是自浔陽公換用新藥以來的所有脈案、底方以及藥品取用記錄,負責浔陽公日常問診的翰林醫正孫石韋此時就在殿外,随時可應召來對。”杜廣白命人将一衆文案記錄全部交給了皇後。
皇後略翻了下記錄,便道:“召孫太醫進來回話。”
孫太醫原本單名衍,表字石韋。雖說如今民間不用避諱皇子名,但他在宮中行走,與皇子名諱相撞總是不好,便隻稱表字,時間久了倒是讓不少人誤以為他本名就是石韋。
孫石韋進到殿内,皇後示意他免禮,問道:“孫太醫自五月起給浔陽公換了新藥,可有緣由?”
孫石韋回答:“回皇後殿下,四時不同,用藥也各不相同,浔陽公冬日風寒雖已痊愈,但仍舊體虛。春日燥熱,若再用冬日裡常用的溫潤滋補之藥,易使咳疾複發,故臣為浔陽公換了平熱敗火之藥,輔以甘草預防咳喘。”
皇後點頭,又問:“甘草有何功效?”
孫石韋答:“甘草味甘、性平,治五髒六腑寒熱邪氣,平咳潤肺,是常用藥物。”
皇後:“可有毒?”
“甘草本無毒。但藥物均有禁忌。多食會中毒,與鯉魚同食會中毒,也有對甘草頗為敏感者,少量便可出現腹瀉憋悶等不适症狀。”
皇後追問:“浔陽公對甘草可敏感?”
孫石韋:“并無。浔陽公雖體弱,但并無對甘草敏感,冬日所用藥物之中也有甘草。”
皇後見孫石韋如此年紀已至翰林醫正,得了入内禦醫的差遣,便知他定是能力出衆。又見他回話穩妥周全,更是放心。轉而詢問剛剛回來的澤蘭:“可有問題?”
“浔陽公自冬日以來,藥方大體兩月一換,全部都是貼合季節的正常調整,三月時換過一次藥方,本月初正是常規的調整日子,并無不妥。”澤蘭說道,“奴查看了禦藥院的記錄,甘草取用量并無異常,全部有據可查。剛才也詢問過司藥和司膳,今年到現在并沒有用甘草做過藥膳,包括各宮的内廚,也均未用到過甘草。”
“既然這甘草不是出自禦藥院,太醫的方子也并無問題,那剩下的便是臨月軒中伺候用藥的了。”皇後的聲音并不嚴厲,語意卻是冷的,直把人聽出一身冷汗。
杜廣白和孫石韋立在殿内一側,若不出意外,此事便與他們沒有多大的關系了,他們二人在此隻是等候最終差遣。
澤蘭已經将臨月軒一衆宮人都帶了進來,在殿内站了兩排。
皇後冷道:“今日浔陽公中毒一事,吾已經報給了天家,你們自己想清楚事情的嚴重性,将所知所聞詳細道來,不要讓吾多費口舌。”
皇後向來寬待後宮,自正位慈元殿後,除前朝正式場合以外,幾乎不以“吾”自稱,是以一衆宮人聽到如今皇後這般說辭,便知是觸了逆鱗,身子躬得更低了些。
皇後轉而看向立侍一旁的司宮令,司宮令會意,開口說道:“從最左側的開始說,這幾日都什麼時候觸碰過藥物,可有看見其他人有形迹可疑之處。這裡不是你們互相包庇體現情誼的地方,都想好了回話。”
最左側的宮女顫抖着說:“回……回皇後娘娘……的話,奴是負責送藥的。每日内廚煎好藥後,奴負責将藥送到浔陽公處,奴沒有下毒……”
她身側的宮女接着說:“奴也沒有!奴隻是在内廚負責燒火的,煎藥這種精細的工作還輪不到奴……”
另一個小黃門說道:“小的是負責取藥的。禦藥院每日中午會将當天晚上和次日晨起的藥準備好,小的每日去禦藥院将藥取回,交給内廚專門負責煎藥的内人。藥包都沒有打開過……”
國朝醫藥分置,翰林醫官院的醫官隻負責診脈開方,卻并不負責煎藥,所有藥材的保管、取用和煎制都歸禦藥院管轄。若是各宮願意在自己小廚房煎藥,則需出示禦醫的藥方和各宮手令,核對無誤便可從禦藥院中将藥取走。為了防止事後追責,禦藥院出藥時需當面驗看,由禦藥院當值内侍、抓藥内侍和取藥宮人共同确認無誤之後當面打包。且禦藥院的打包方式與衆不同,打開之後便無法複原。
至于送藥的宮女應該也可以排除嫌疑,從藥渣判斷,甘草是與其他藥一同煎制的,送藥時再加入肯定是不可能的。至于那個自稱是燒火的宮女,她雙手有繭,手指處有燙傷的痕迹,确實是長期燒火會留下的。
司宮令問:“誰是負責煎藥的?”
站在角落的一名宮女稍向前蹭了一步。
“藥都是你煎的是嗎?”司宮令問道。
那宮女直直跪地,顫抖着說:“是……不!不是,不是奴下的毒!”
“到底是不是?”
“奴是負責煎藥的,但是……奴真的沒有!沒有下毒!”那宮女幾乎要哭出來了,“娘子!昭媛娘子救救奴家!”
坐在一旁的柴昭媛驚道:“你亂喊什麼,皇後娘娘問你話,你好好回話就是!”柴昭媛連這個宮女是誰都不知道,如今這宮女驟然向她求救,擺明了是要攀咬,若真讓此人胡亂指證,自己恐怕是百口莫辯了。
“娘娘請一定要相信妾。”柴昭媛立刻向皇後道。
“天家到。”來自内侍的一聲通傳,讓慈元殿安靜了下來。
待天家進來,衆人紛紛行禮。
“免了。”天家走到皇後身邊,拉了拉皇後的手,坐到主位上,“剛才聽陳福說了個大概,皇後繼續審,朕過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