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琛說完後再沒有一絲猶豫,徑直走出房間,他站在院中,擡頭看了看天,而後輕歎一聲,道:“和光,我們回去罷。”
夏翊清在氅衣之下悄悄扶住許琛,一路往暫居的院落走去。回到房間之中,夏翊清扶着許琛坐到榻上,倒了杯水遞到許琛面前:“你剛才說了太多話了,快歇歇。”
許琛伸手接過,卻沒有喝,隻是靜靜地看着那水。
“你别這樣。”夏翊清輕聲說道。
許琛擡頭看向夏翊清,道:“不久前小叔跟我說,他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度人,他還說我太善良,不知道人心惡的底線在哪裡。我當時以為他隻是随便說說,可如今看來真的是我不懂人心。”
夏翊清坐到許琛身邊:“好了,别想了,陳揚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
“是,不想了。小叔總說想太多老得快。”許琛拿起水杯一飲而盡。
夏翊清原本還想說幾句,結果平留匆忙進來回報:“大王,郎君,馬通判死了!”
“什麼?!”二人都十分吃驚。
平留:“馬通判昨晚回家後就進了自己房間,一直沒有出來,骁騎衛守在馬宅外面,确定沒人進去過。今兒早上馬通判一直沒有出門,因為他之前也有過貪睡誤了時辰的情況,所以家人并沒有在意,結果到了辰時末還未見人出來,家裡人就進去看,結果發現他懸梁了,摘下來的時候人都硬了。”
“我們去看看。”許琛說。
平留:“剛才郎君和大王在審刺客,吩咐了不能打擾,所以蔡知府說下午再來說詳細的情況。”
夏翊清點頭道:“也罷,人已經死了,看也無用。”
等平留離開之後,許琛歎了口氣:“又被你猜中了。”
夏翊清頗為無奈:“我倒希望我能猜錯一次。”
“這件事大概就到此為止了。”許琛也覺得十分無力。
“可我不甘心。”夏翊清看向許琛。
許琛:“我也不甘心,但我們沒辦法,在有些人眼中,那些孩子與腳下蝼蟻并無區别。”
就在二人對眼前的情況感到低落且無奈之時,冷家兄弟已經将陳揚和陳力的審訊口供全部整理好送了來。
夏翊清和許琛一起,用陳揚、陳力和程路鳴的口供拼湊出了事情的經過。
五年前陳揚全家因忠勇伯陳丘連坐,被入奴籍,他帶着弟弟偷偷逃到山上成了匪,後一年後又逢剿匪,兄弟二人再次逃出。後陳揚經人介紹幹起了這種行當,每拐一個孩子拿五缗錢,輾轉各地後來了江甯府。
起先陳力與程路鳴單獨聯系,但近一年來程路鳴經常拖欠克扣答應好的銀錢,陳力見程路鳴如此行徑,心中不滿,且在江甯府已做過不少起,就與陳揚商量着去别的地方。隻是他們還未與程路鳴攤牌,刑部便派了官員來查,安淳槐也是在那時親自見了陳力,他将之前拖欠陳力兄弟二人的銀錢付了一半,又讓陳力去吓唬章侍郎。陳力回家便同陳揚抱怨,陳揚便是在那時起了狠心,但他沒有與陳力說,當晚單獨出門,将章侍郎綁走,想以此來要挾安淳槐把之前克扣的錢給他。可安淳槐依舊沒有給錢,陳揚就又綁了一個孩子給安淳槐和程路鳴施壓。程路鳴說安淳槐起先還十分慌張,但去見過什麼人後便放心下來,全然不理陳揚的威脅。
此時陳力也發現了事情是陳揚所為,他将陳揚灌醉鎖在家裡,自己出去尋找章侍郎和後來的那個孩子,但一直未能找到,就在此時,江甯府接到消息說天使要來查案。安淳槐再次找上陳力,說讓他試探一下天使周邊的人,陳力本不想再理他,但安淳槐卻以陳揚為威脅,陳力隻好答應下來。陳揚知道自己這個弟弟膽小心軟,便哄騙陳力做完這件事就将章侍郎放了,陳力不疑有他,二人便一起找人試探骁騎衛。
第一次試探後二人受傷,陳揚借機離開陳力開始單獨行動。晚屏山行刺則是陳揚做的,安淳槐知道後确實慌了神,将欠他們的錢全部補上。但那時陳力已被抓,陳揚想讓安淳槐把陳力救出來,安淳槐說做不到,陳揚怒極,決定把事情鬧大,接連又抓了幾個孩子。
陳揚拐走孩子,也沒忘了許琛和夏翊清。他在官驿外無意間得知許琛正在吃藥,于是買通官驿厮兒下藥,又聽得許琛傷重昏迷,以為是藥起了作用,才趁夜溜進官驿準備直接刺殺,就這樣落入了許琛設好的局中。
随着一起送進來的,還有秦淮漳和安淳槐的詳細資料,以及秦淮漳這兩日的行蹤。
“我一直想問你,為何一直盯着安淳槐?”許琛翻開安淳槐的檔案。
夏翊清:“安淳槐是莘縣人,開宇九年突然得了銀錢在莘縣縣衙捐了官。安成也是莘縣人,生于開宇二年,七歲被賣進宮做了内侍。”
“你懷疑當年安成是被安淳槐賣進宮的?”許琛問。
夏翊清點點頭:“對,安姓不是大姓,安成也并未改過名,所以我才找人查了他的資料,你看我猜得可對?”
許琛把安淳槐的檔案放到桌上:“莘縣隻有一戶人家姓安,看來就是了。”
夏翊清鄙夷地說:“自己在官場混得風生水起,親族在宮中為奴為婢。安淳槐此人還真是人如其名,又蠢又壞。”
許琛聽言笑出了聲:“又蠢又壞,虧你想得出來。”
夏翊清輕輕歎氣:“安成為人機靈,若沒淨身入宮,一定能有所作為,哪怕不讀書做官,也不至于像如今這般做着伺候人的事。雖然他以後隻能如此,但我總想着能做些什麼,讓他心裡能好受一些。”
“是啊。”許琛也歎道,“不過還好安成是跟了你這個主子,也算是他有福報了。”
夏翊清:“好了,不說這個了,秦淮漳的行蹤有問題嗎?”
“看起來很正常,不過他昨兒接到消息後先去了當地的一家醫館。”許琛說。
“醫館?”夏翊清輕哼一聲,“在我眼皮子底下,他還打算裝病不成?”
此時歸平走進屋裡,手裡拿着一摞紙。因為夏翊清在,歸平并沒有多說什麼,隻送到之後便退了出去。許琛接過之後略看了看,從中抽出一張脈案遞給夏翊清說:“你看看。”
之前許琛不方便出面,便将成羽的信物暫時交予歸平,讓他留心對面濟世堂的動靜。就在剛才他們說話的工夫,濟世堂挂出了暗号,歸平便去取了來。
原來,秦淮漳常去的醫館是成羽名下産業,濟世堂剛剛送來的,便是秦淮漳的脈案藥房記錄。
夏翊清接過來仔細看了一下,有些意外地說:“他還真不是裝病。從這脈案和診斷來看,他有心悸病。這病不發作時與正常人無異,脈象也同常人一樣。而且心悸病發作起來沒有規律,可能幾年無事,也有可能連續一段時間都會心悸不甯。”
許琛想了想說:“那……就算他裝病,也沒辦法了?”
“除非他發病時我立刻給他診脈,不然确實沒有辦法。”夏翊清有些無奈,“這病确實是個非常好的借口,秦淮漳還真是狡猾。”
許琛不屑地說:“估摸着過段時間他就該在官驿犯病了。”
夏翊清:“我倒是希望秦淮漳别這麼慫,他若是真使出了裝病這一招,那我還真是高估了他。”
許琛轉了話題:“不說他了,我問你,剛才陳揚說得是真的嗎?”
夏翊清:“是。那些多出來的府兵根本不是行伍之人。”
許琛沉默半晌,終究還是沒再多問。
“你猜得是對的。”夏翊清繼續說,“是他做的,那些年陳丘對姑母和許公頗多掣肘,也是他的意思,陳丘知道太多事情,他容不得陳丘。”
許琛無奈感慨:“君臣之間,竟無半點信任。”
“父子之間都沒有信任,更莫說君臣了。”夏翊清語氣平靜地說。
“抱歉。”
夏翊清則淡然笑道:“你道歉作甚?我又不在意這種事,你不必如此。我說過了,我隻有你。”
許琛伸手摟過夏翊清。
夏翊清:“好了,我真沒事。再看看别的消息。”
許琛翻了翻,說:“馬骞與秦淮漳的兒子秦高濂是同年。”
“這算是連上了,可馬骞死了。”夏翊清心裡還是有些不甘,“這件事大概隻能到馬骞這裡結束了。”
待到下午時分,歸平來報,說蔡永和袁徵都回來了,幾人便一起在堂屋落座。
蔡永遞上來一封信,說:“馬骞确實是自盡的,他留下一封遺書,承認所有事情都是他做的,說自己看那些孩子生的漂亮,起了歹心,便讓安淳槐找人擄了藏到外面,但并未提及藏在哪裡。”
夏翊清看完信後問:“安淳槐招了嗎?”
袁徵點頭:“也都招了,起先還嘴硬不說,後來我們告訴他程路鳴和馬骞都已招認,他大抵是覺得沒有希望,這才招認。他隻說是馬骞讓他做的,其他一概不知,沒有提及秦淮漳。”
許琛将陳揚的口供拿出來遞給二人:“這是昨天想殺我那人的供詞,如今人已經抓了,供詞也有了,現在就是章侍郎和那些孩子的下落。”
袁徵:“馬骞至死都沒說那些人藏在哪裡,我們可怎麼找?”
“總會找到的。”夏翊清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否則我們沒辦法回去向天家複命。”
蔡永:“常溧縣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小,大王一行人來之前我們便已經派人找了許久,一直都沒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