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别院後,許琛安排歸平去準備炭火幹糧,又親自與骁騎衛交接叮囑,直忙到快午時才得了閑。
夏翊清見許琛回到房間,立刻上前替他脫下氅衣,并端了杯熱茶讓他暖身。
二人坐到榻上,夏翊清問:“可安排好了?”
許琛點頭:“薪炭幹糧都已送下山,平留說帳篷已經搭好,估摸着今兒晚膳前就能備齊,入夜之前大概能将受災的百姓全數轉移出來。隻是我看這天色,怕是又要下雪。”
夏翊清擡頭看了一眼窗外:“是,又陰天了。”
許琛握住夏翊清的手,道:“一上午就将你晾在屋裡,抱歉。”
夏翊清笑笑:“這有什麼的?咱倆在城裡時也并非時時在一起,難不成我離了你還不能打發時間了?”
“也是。”
“今兒上午那位,是你哪家的兄弟?”夏翊清問。
“是大伯家的,我大伯家子嗣都是從仁從木。”
“你大伯……”夏翊清略想了想,“那便是太常許寺卿的次子?他長子文直如今是在戶部的。”
許琛颔首:“柏哥在戶部任職。我這幾個堂兄弟,隻有今兒你見的棟哥與我關系最好,小時候他常到府裡找我練武。前年他說要出去見見世面,還時不時寄些不同地方的特色回家,我們都以為他是真的出去遊曆了,沒想到是入了軍營。”
“我聽他直接叫你琛哥,就知你們關系定是很好。”夏翊清剝開橘子遞與許琛,“我很少聽你提起族中的兄弟,還以為你們并不往來。”
許琛道:“是有往來的。不過因着以前的事,二伯不敢再讓他家的仁铎出現在我面前,這兩年我又在朝中有了差遣,确實走動得少了些。明年怕是又要多走動起來了,大伯家的柳姐明年及笄,該說親了。”
夏翊清:“許寺卿今年已過五十了,竟還有尚未出閣的女兒?”
“大伯家三子二女,柳姐是年歲最小的,如今隻有她尚未出閣。待明年定了親,大伯于子女之事上便徹底無憂了。”
“我聽說文直的大娘子已有了孕,産期該是在明年初。”夏翊清打趣道,“細算下來,你如今也是做了堂叔了。”
“這種事竟能傳到你耳中?”
“你莫不是忘了文直娶的哪家姑娘?”夏翊清道,“晉安林氏與柴氏是姻親世家,那林氏女的母親為柴氏,是莊妃娘子的長姐,我自然會知道了。”
“我竟不知還有這層關系。”
“柴家隻得恩養,不許入朝,所以柴氏雖是望族,但并無太大權勢,柴氏子娶不到貴女,但柴氏女卻多嫁高門。晉安林氏當年求娶柴氏女時頗費了些工夫,将我那名義上的姨母供得宛如菩薩。那年文直娶親,我亦送了禮,便是為着這層關系。”
“我還道你是為着我送的禮,卻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若是為着你,這禮我便送不得了。在外你我不過同窗之誼,我又如何通過你與文直搭上關系?”
許琛無奈道:“這倒是實話,不過有着這層關系,恐怕柏哥多少也被歸到你寭王一黨了。”
“林氏的祖父于永業二十九年因進言立太子被貶官出京,他當時進言說‘人君十二而冠,皇六子為中宮養子,應早正名位,以正大統’。他雖因此被貶,但次年先帝便将天家立為太子,若真計較起來,林氏才是最早擁立天家的。相比而言,我這個柴氏養子又算得了什麼?”夏翊清教許琛摘下幞頭,卧于自己腿上,替他揉着額頭,“當時我送禮去,還是得了天家的暗示。你大伯在官場多年,那般玲珑心竅,替自家長子說親自然要再三權衡。文直與林氏這門親,既得了兩家姻親,又向天家表明了态度,可算是再周全不過了。如今你許家也絕對算是高門了,一位正三品左宣奉大夫、太常寺卿;一位從二品翰林學士,門生遍布朝堂,還有一位能在魏拓案中全身而退的戶部要員,如今你和許公手中還握有兵符,這般家世作保,你家娶妻嫁女都不必愁的。”
許琛低聲道:“這事你心裡清楚就好,可莫要往外說了。”
“我自然知道。這裡又沒外人,不過是閑聊罷了。”夏翊清關切道,“讓我給你診個脈可好?你這般頭疼可不是好事。”
“沒事。”許琛輕聲說,“隻是有些累,歇了這段時間,人都倦懶了,如今忙起來還不太适應。”
夏翊清邊揉邊說:“這會兒沒事,你不如小憩片刻?”
許琛應聲,也并未去床上,隻在榻上睡了。
待到未時正,許琛才醒來,這覺睡得并不安穩,起來後更覺身上乏力,他略醒了醒神,卻見窗外又飄起了雪,不由得暗自歎息。
“我不過出去一盞茶的工夫,你偏生在這時醒來,倒像是我不陪你似的。”夏翊清進屋,含笑将一盞茶遞到許琛面前。
“這是什麼?”
“姜茶,驅寒的。”夏翊清道,“你不要硬撐了,既已受了涼,就該聽話才是。你若不喝,我便不讓你下山去了。”
許琛含笑接過,将那姜茶一飲而盡,道:“你又怎知我受了涼?”
“你既叫我一聲神醫,我自然是能看得出來。”
二人略歇了歇,便往山下去。雖早有準備,但親眼見到庇護所中百姓,許琛才算明白為何小叔之前那般憂慮,這雪竟真的成了災。
夏翊清也驚訝不已,他粗略看過,說道:“小叔但凡還有辦法,也絕對不會暗示我們出手相助的。災情到這般境地,不是民間義商毀家纾難就可相助的,必得由朝廷出手才行。”
許琛點頭:“成羽的産業多,可需要錢的地方更多。小叔再有錢也禁不住這麼花,更何況這些錢是回不來的,他生意還得做下去,手頭的錢大概是挪轉不開了。”
“這你放心,這些錢我會補給他的,反正我有的是錢。”夏翊清想去拉許琛的手,卻抓了個空。
許琛面色如常,開口調侃道:“對啊,寭王富可敵國。”
夏翊清看着許琛,道:“那是我們倆的錢,自有你一份。”
許箐此時正扮做成羽,見到他們二人,便上前行禮寒暄。
“這次還是得多謝你們了。”成羽道。
許琛壓低了聲音:“跟我們說什麼謝呢?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成羽:“這樣畢竟會讓夏祌起疑,你們好不容易得了閑出來休養的,實在是不該讓你們參與這些事。”
“小叔别這樣。就算你不說,我們也會做的,這些日子我們在山上也住不踏實。”許琛拉了拉身上的氅衣,“和光也是,他早就想下來盡力相助了。”
夏翊清問:“小叔這次花了多少錢?”
“河北河東共花了十萬缗,京東京西加起來二十餘萬,燕山路那邊多一些,三十萬左右。”
許琛:“是不是錢轉不開了?”
成羽無奈點頭:“确實。今年年景不好,我所有産業賬面上盈利隻一百五十萬,兩河兩京四路尚且可以自負盈虧,但燕山路卻是實打實的捐助。”
夏翊清:“小叔放心,這錢我會補給你的。”
“你不必破費。”
許琛笑道:“你覺得這點錢對他來說算錢嗎?”
成羽挑了挑眉:“也對,你一個密庫夠西楚用好幾百年的。幹脆以後你們養着我好了,我還做那些生意作甚?累死累活的,也掙不了幾個錢。”
“好啊。”許琛說,“我們養就我們養,又不是養不起。”
成羽笑笑,說:“我去旁邊看看,你們倆注意些,天黑之前回去,不要在山下耽擱。”
二人應聲,便轉身往軍帳中去。紀寒正在和平留一起整理統計物資,見到二人立刻起身上前。許琛一邊在炭盆旁烤手,一邊聽紀寒彙報。
“現下已支出帳篷四百頂,棉被八百二十床,另有擔架六十副。我們在營中用不到帳篷,棉被還可支出一百八十床,再多便要挪用營中骁騎衛所用的了。”
許琛道:“先用庫存,棉被别院還有一些,若是全數用盡,便先從你起,征用正将、副将、都頭、隊正的棉被,若再不夠時再取用普通兵士的。”
平留接過話來:“其實若是炭火足夠,棉被倒是不那麼打緊,軍中帳篷皆可禦寒,百姓也都從家中送來多餘棉被,目前附近災民基本已挪入庇護所,該是用不到征用将官們的棉被。”
夏翊清補充道:“别院的炭火足夠,若有不足還可燒柴,山上旁的沒有,就是樹多。”
許琛笑道:“你這是要把西山給砍成秃山嗎?”
紀寒:“不至到那般地步,這路一旦通了,城裡的補給自然就能到。”
平留點頭:“對,現在百姓看到有長羽軍來相助,也都安了心,不會出大問題的。”
夏翊清:“那就好,我去看看那些病人。”
“我陪你去。”許琛跟着夏翊清走出帳篷。
看到許琛二人前來,孫石韋立刻上前,将他們攔住,低聲說道:“二位還是躲遠些。”
許琛皺眉:“姑父這是何意?”
“晨起最先挪到庇護所中的病患,除部分凍傷摔傷外,更多的是起燒發熱,表征為頭痛乏力、喉嚨幹癢,骨節酸痛,高燒數日不退,病程初時緩慢,待起了燒之後便急劇惡化,咳嗽氣促不止,喘憋以緻昏迷者十之五六,一日内便至藥石枉然的境地。”孫石韋壓着聲音說道,“如今病患症狀雖與風寒相近,但濟世堂的郎中和我都覺不妙,這……很像疫病。”
夏翊清疑惑道:“如何認定為疫病?”
孫石韋答:“最早是從燕山路起的,凡大雪封城之地皆有這般病症爆發,燕山路那邊起先以風寒處置,後逐漸發覺不妥,燕山軍立刻封村隔離,派下軍醫救治,才勉強壓制住。此後不久,并未受雪災影響的淮南路亦有十餘縣出了相同情況,天家下旨命淮南路即刻追查,發現那些最先起病之人均曾去過燕山路,才知這病并非隻因天氣而起。淮南路各縣立刻封閉排查,所幸發現得早,其他地方均是零星散發,并未成聚集之勢。但自下雪開始,臨越府所轄十六縣已有八縣出現類似情況,且不分男女老幼,富戶貧戶皆有感染,一人起病,全家接連發病,幾無幸免。若再有一縣出現這種情況,京畿路便達瘟疫标準。”
“可做了隔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