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車駕回京,直入大内。
許琛手持兵符,跪地行禮道:“請陛下收回兵符。”
夏翊清更是跪地請罪:“臣用親王手令讓平甯侯調配骁騎衛,請陛下恕罪。”
天家起身,自許琛手中接過兵符,又親自将二人扶起,道:“此處是勤政殿,不必行大禮,坐下回話罷。”
待二人落座,天家說道:“當時大雪封城,你們是事急從權,若是沒有你們,疫病怕是要蔓延至京中,你們無罪,骁騎衛也無罪。”
“謝主上。”
天家緩和語氣,關切了一番許琛的傷勢及病情,方才轉顧夏翊清道:“翊兒氣色好多了。”
夏翊清:“之前是臣愚鈍,讓主上擔憂了。”
天家喝了口茶,問:“想通了?”
夏翊清:“臣在山下看到那些災民,一盆炭火、一碗熱粥就能讓他們歡喜,心中突然就明朗了。臣生來就有如此優渥的生活,從來沒有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擔憂,與災民相比已是太過幸福。臣所擁有的,是他們一輩子求之不得的東西,臣的那些愁思,根本就是閑出來的胡思亂想罷了。”
天家笑笑:“你是朕的皇子,是仲淵的親王,又如何能與普通人相比?”
“臣隻是看到災民有感而發。其實天災之中無謂貴賤,皇子與百姓皆是肉體凡胎。知白武功頗高,可風雪來時我們依舊被困在山中難以出行。我們穿着厚重的氅衣繡衫依舊連番風寒感冒,足見天災與疾病從不會因出身而有所異同。”
“看來你這段時間想了不少。”天家道。
夏翊清垂首:“是,知白也勸了我很多。”
“如今既想通了,便該打起精神來才是。”天家停頓片刻,終是将話題轉到了重點,“庇護所的想法是誰提出來的?”
“是臣。”夏翊清回話道,“當時雪一直不停,知白下山看過,便說别院房間衆多,不如騰出來給受災的百姓。但那些百姓畢竟都不會武功,總不能讓知白和他兩個護衛用輕功一趟趟帶上山去,臣便提出在山下搭起帳篷方便安置。”
天家:“那你每次下山都是知白帶你下去的?”
夏翊清點頭:“是,都是知白帶臣往返别院和山下的。”
“倒是辛苦你了。”天家看向許琛道。
許琛回話:“四大王比較輕,若真是個彪形大漢,臣還真帶不動。”
天家笑道:“也對,翊兒确實清瘦些,不過你也确實不易,風寒未愈就下山去幫忙了。”
許琛:“臣隻是略感風寒,而且當時山下庇護所初立,臣還是親自看過才放心。”
“跟叔亭一個樣子。”天家回憶道,“開宇十年北疆大雪,叔亭讓長羽軍挪出軍帳給邊塞百姓,親力親為安排災民,自己凍病了也不說,最後是實在爬不起來了才罷休。”
許琛:“義父說過,軍中一切都是百姓稅收供養的,百姓養着我們,我們也該保護百姓才對。”
天家愣了愣,輕歎一聲,道:“這話不是你義父說的。不過無論這話是誰說的,他都說得很對。”
沉默片刻,天家吩咐許琛退到外間等候。
待許琛離開後,天家道:“翊兒,卓兒的王妃已有了身孕,你如今也已十七,是該考慮婚事了。”
夏翊清聽言立刻起身跪地。
天家未料這一出,疑惑道:“這是怎麼了?”
夏翊清鄭重叩首,道:“請主上屏退左右。”
天家雖然不明,但終歸是依了他,吩咐陳福帶着一衆内侍退到殿外。
待聽得殿門關閉,夏翊清才道:“主上賜婚乃是天恩,臣不該拒絕,但是……臣不是不願,而是不能。”
“不能?”天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麼意思?”
夏翊清擡起頭,眼眶微紅,哽咽着說:“父親,兒不能。”
天家驚得直接起身:“你!你怎會?”
“兒從小就不能。”夏翊清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再度叩首,“兒這兩年讀了些醫書,開府之後也曾偷偷去拜會過名醫,但所有郎中都說這是天生的,沒有辦法。之前還偶爾有過一兩次,可這次中毒之後就再也不行了。”
“怎麼會這樣……”天家震驚到無以複加,“可曾找太醫看過?”
“兒從未同旁人說起,更不敢讓太醫知曉。”夏翊清偷偷看眼天家的神情,頓了頓,繼續道,“父親若賜婚,兒自可以應下,婚後也可以想辦法推脫一二,但不可能一直不圓房。這事是瞞不住的,更何況……爹爹,兒是皇子,若這事被外人知道了,丢的是皇家的臉面啊!”
天家被這一聲“爹爹”驚得愣在當場,半晌才頹然開口:“你真的……不行嗎?”
“确實不行。兒這次中毒後心思郁結,也與此事有關。”
“魏拓!”天家怒急,竟将茶盞摔到了地上。旋即又朝外喊道:“都别進來!”
夏翊清跪在地上:“爹爹息怒,是兒無能。”
天家将夏翊清扶起,愧疚心疼更盛:“翊兒,是爹爹對不起你。”
“兒不敢。”夏翊清恭謹地說,“爹爹還有二哥,還有五哥、六哥、七哥和八哥,未來還會有很多皇子皇孫,隻是兒福薄,不能為皇家綿延子嗣。”
“可你畢竟是皇子,到了年紀不娶親,終歸是會惹人非議的。”
夏翊清:“伯父也至今未娶,隻要兒像他一樣,就不會有人在意的。”
“不行!”天家皺着眉搖頭,“你既已經邁入這朝堂之中,就再沒有脫身的道理!你對百姓頗多上心,也不是全然不懂朝政。五哥一輩子就同那些詩詞打交道了,他沒志向,可你不同,你是想讓仲淵變好的,是不是?”
夏翊清垂首:“兒隻是想替主上分憂,但若是注定惹來非議,那麼躲起來便是替主上分憂了。因我一人讓皇家顔面折損,這是不忠不孝,兒不能這麼做。”
天家道:“一旦娶親,這事定然瞞不住,女眷之間頗多閨房話,我也不能保證給你娶的就定能替你保守秘密,這種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此事到現在隻有主上與兒知曉,兒去找那些名醫看病時,從來都是遮面、化名,就是怕此事被傳開。還請主上替兒保密,也不要告訴嬢嬢和莊妃娘子。兒不想再讓旁人知道此事了。”
“若我今日不提賜婚,你也不會告訴我?”天家問。
夏翊清:“兒不想讓父親憂心,但也不敢欺瞞父親。若是兒瞞下此事接受賜婚,一旦東窗事發,就再無挽回的餘地了。所以兒早就打算好了,等父親提出賜婚時再如實相告。”
天家沉默半晌,終是未能再說出些什麼,便讓夏翊清回去了。
夏翊清走出勤政殿,對陳福道:“剛才天家不小心碰灑了茶水,還要勞煩陳先生再備盞新茶來。”
陳福躬身:“臣明白。大王現在這是……?”
“天家讓平甯侯護送我回府。”
陳福立刻躬身行禮,吩咐旁邊小黃門送二人至宮門處。
待上了馬車,許琛關切道:“天家可是責罵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