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翊清有些無奈地将匕首從許琛手裡拿出,然後輕輕讓他躺平————這一晚上他太累了。
“一說點正經的就睡着,也不知道聽沒聽見。”夏翊清看着許琛的睡顔,心裡想,“真想像以前一樣好好地說說話。”
夏翊清拿起那把匕首,也割斷了自己的一縷頭發,然後将兩人的頭發系在一起,放在了床邊的桌子上,最後又用匕首壓住那兩縷頭發,才掐滅了燈躺到了許琛身邊。
一片安靜之中,許琛的呼吸聲輕淺且短促————因為受傷,許琛的呼吸依舊盤桓在胸口,并不似從前那樣綿長安穩。
夏翊清探過頭去,小心翼翼地親吻了一下許琛的耳垂,許琛并未被這蜻蜓點水的親吻驚動,依舊沉睡着。夏翊清心滿意足地躺了回去,在黑夜中凝視着許琛的側顔。就這樣盯了許久,夏翊清突然感覺許琛動了動,他回過神來,發現許琛像以前一樣把手臂往自己這邊挪了挪。
夏翊清悄悄喚了一聲:“知白?”
許琛并沒有醒來,隻是含糊地呢喃道:“翊哥兒……别怕……”
夏翊清淺笑一下,輕輕把許琛遞過來的那隻手臂環在懷裡,安穩入睡。
第二日一早,許琛醒來時見夏翊清并未離開,便問:“你怎麼沒去宣政處?”
夏翊清:“我今天陪你。”
許琛瞟了一眼桌上的刻鐘說道:“還來得及,快去罷。”
夏翊清趴在許琛耳朵旁邊說:“你不想我陪你嗎?”
許琛躲了一下:“莫要鬧了。”
夏翊清從許琛身邊起來,笑着說:“我沒鬧,我剛才讓安成去傳了話,除非天塌下來,否則别找我了。有兩府在,我少去一日不會怎樣的。”
許琛從床上撐起來,問:“真不去了?”
夏翊清扶着許琛:“你回來一個月了,我都沒好好陪過你。”
許琛擡起手摸了摸夏翊清的頭發:“我身體這樣,也不能陪你做什麼,還得讓你天天跑來陪我。”
夏翊清:“我心甘情願。”
此時許琛的房門被人敲響,大長公主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我進來了。”
夏翊清連忙下了床。
大長公主進屋說:“四郎換衣服罷,随我進宮去。”
“怎麼了?”許琛問,“可要我去?”
大長公主看了一眼許琛:“你起得來嗎?就瞎操心。”
許琛撇了撇嘴,隻好靠回到床上。
夏翊清一邊穿衣服一邊問:“發生什麼了?”
大長公主低聲在夏翊清耳邊耳語了幾句,夏翊清神色無變,隻是手上的動作更快了,不過一會兒就跟着大長公主走出了房間,隻留下許琛一個人茫然地在床上靠着————剛才大長公主說的話他一個字都沒聽見。
當天中午,許琛正在院子裡曬太陽時,大長公主到了侯府。許琛準備起身,大長公主道:“坐着罷,四郎說先去宣政處一趟,一會兒過來,我先來看看你。”
許琛:“宮裡出什麼事了?”
“天家昨晚又病了,”大長公主道,“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隻是表征兇猛,鬧得有些吓人。”
許琛微微皺眉:“天家這身體……也真是教人擔心。”
大長公主坐在許琛身邊,心疼地說:“先關心自己才是,你身體這個樣子還有閑心管别人?”
許琛笑道:“我就是閑着沒事才會瞎想啊。”
大長公主将許琛身上的氅衣拉了拉,調侃着問道:“你還想什麼了?想怎麼向我和你父親坦白?”
許琛紅了臉,問道:“母親是何時發現的?”
大長公主回想片刻,說道:“挺早的了,大概是你第一次從西域回來之後。那時你在家裡養傷,他就經常偷偷來看你,我也是無意間發現的。”
許琛有些意外,又有些了然:“所以後來母親才暗示我同先帝說身體尚未康複,讓我陪他一起去别院休養?”
“對啊。”大長公主說,“不然你們在城裡偷偷摸摸的,多累啊。”
許琛低着頭說:“我還覺得瞞得挺好的,結果所有人都知道了。”
大長公主拍了拍許琛:“都是一家人,沒什麼好瞞的,而且我們知道了才能更好地給你們打掩護。”
“多謝母親。”
大長公主:“當初跟先帝要了旁邊這個院子給你當府邸,沒想到現在還成了麻煩了。你要是覺得不方便的話我去跟太後說,再給你個院子。”
許琛連忙說:“母親千萬别去!我不需要别的府邸,我就想在這裡住着,有父親母親和弟弟妹妹的地方才是家。”
“好,那就聽你的。”大長公主又補充道,“年底事情多,四郎也辛苦,你好好養病别讓他太擔心。你在外打了九個月的仗,他就提心吊膽了九個月,還有他那個心口痛的毛病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他從小就把事情都藏在心裡,我們勸都沒有用,他隻聽你的,也隻跟你說心裡話,所以你得多勸着他點。”
許琛笑道:“我怎麼覺得母親更疼他呢?”
大長公主:“對啊,我就是更疼他。有的是人疼你,不差我這一份!你既然決定好了,就好好待他,你若是以後敢傷害他,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許琛感歎道:“是啊,他是母親有血親的侄兒啊!我————”
“你什麼你?”大長公主飛來一個眼刀,“小時候沒打過你,長大了竟開始讨打了?”
許琛笑着看向大長公主:“母親願意打,兒子就受着。”
“等你好了真得打你一頓才解氣!”大長公主輕歎一聲,終究還是心疼起來,道,“就不知道愛惜自己,身體虧成這個樣子還硬撐着,用得着你玩命嗎?你病了就沒人能打仗了?你母親我還沒老到提不動刀呢!”
許琛低聲說:“這次是我太逞強了。”
大長公主歎道:“難得你能服軟,真不容易。”
“母親别拿我打趣了。”許琛低着頭。
大長公主站起身來:“行了,我走了,不打擾你們倆了。”
“?”
許琛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夏翊清從遠處走來,他在心中無聲地歎了口氣————自己的傷大概還需要好久才能好。早上的時候聽不到母親和夏翊清的耳語,現在夏翊清就在院中自己也察覺不到。
夏翊清給大長公主見過禮後就走到了許琛身邊坐下,他笑着說:“天沒塌,我就是順路去看看。還有,你傷成這樣就不要想着能察覺到周圍的動靜了。就算你身體沒問題的時候也很難察覺到我,别忘了我是誰教出來的。”
許琛低聲問:“如果……如果我好不了了呢?”
“真的找打。”夏翊清擡手就拍了一下許琛的頭,“有我在,你死不了。”
許琛還要說什麼,卻被夏翊清打斷:“你就算是癱了殘了,我也不會離開你,我又不是養不起你。更何況你現在全須全尾的回來了,不過是一點小傷而已,莫要再喪氣了。”
許琛搖了搖頭:“我是怕……”
“怕什麼?怕你受傷後就短壽了?”夏翊清邊說邊将自己的手爐塞到許琛的氅衣之裡,“怕短壽你就更要好好将養。我說過了,你在一日,我便活一日。你若是不在了,我就一碗毒藥跟你走,我不怕死,這世間除了你沒什麼值得我留戀的。”
“和光!”許琛皺眉道,“你别胡說!”
夏翊清瞪着許琛:“講不講理?明明是你!剛過完生辰就說這些胡話!”
許琛将手臂伸到夏翊清面前,夏翊清愣了半晌,又輕輕地把許琛的手臂放回去,低聲道:“不咬,你太瘦了,我怕硌牙。”
許琛知道夏翊清心裡難過,便溫柔地撫過他的臉,說:“别哭,是我說錯話了。”
夏翊清擦了一下眼眶,擡起頭來看着許琛,道:“還有兩個月,兩個月後你必須站起來自己走路。”
許琛不明所以:“什麼兩個月?”
“要過年了,”夏翊清說,“年底要給你進封,有冊禮,你得親自去才行。”
許琛輕輕搖頭:“我不要進封,我如今這樣已經足夠了。”
夏翊清卻道:“這次不是我和嬢嬢提出的,是兩府提出的,台谏都沒有意見。翰林學士院甚至連文書都已經拟好了,你的冊封文書由你二伯撰寫,昭文閣學士謝承汶潤色。特進平甯開國侯為平甯侯,去‘開國’二字。位在姑父的遠國公之下,但在所有開國公之上。知白,太祖皇帝心心念念的燕山諸州,被你收回來了。”
沉默良久,許琛擡手抹去夏翊清眼角的淚,輕聲道:“翊哥兒,你想做到的事情,我替你做到了。”
夏翊清颔首:“我們在一起,想做到的事情,都一定能做到。”
許琛笑笑,将手落到夏翊清胸前,說:“你莫要哭了,我怕你又心口痛。”
“自你回來,我就再沒痛過了。”夏翊清微微一笑,“小叔說咱們倆心有靈犀,現在你回來了,我這病也就好了。”
“歪理!”許琛說道,“你别拿小叔的話糊弄我————”
“孩子大了,覺得我說的話是歪理了。”許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太傷心了!我可真的太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