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侍衛在炎炎烈日下站了數個時辰,皆有些萎靡不振,幾人日升時來,日落時還未得見公主身影。
回想起辰時公主走後,賞了他們每人一盞涼茶,當時幾人精神抖擻,都欣然接下,其中一個粗眉侍衛見步攆走遠,喝完涼茶還偷偷與旁人說道:“公主殿下果然如傳言一般溫柔善良,可惜方才未能得見公主尊容。”
“一碗涼茶便将你收買了,公主可還沒開始選人呢。”另一個勁瘦的侍衛笑道。
粗眉侍衛咧嘴得意:“諸位兄弟對不住了,公主等下定然是要選我。”
其他幾人面色揶揄,在空曠無人的宮苑中小聲互侃,想入非非,因為公主的貼身侍衛一職可是公認的香饽饽。
天下人皆知,懿成帝膝下唯有一女,自小便對公主視若珍寶,榮寵萬千,宮裡但凡有何金貴物件貢品等都少不了公主的份額,聽聞連吃食皆由皇上親自動手喂之,真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若是能在安襄宮當值,吃穿用度都是宮内頂好的,更勿論說是在公主身側做侍衛,身份立時便會水漲船高,多少人要谄媚巴結,若是碰巧得了公主喜歡,更加不得了了,這宮内大半的人恐怕都要敬你三分。
再加上宮内早有傳聞,紹合公主秉性純良和善,待人極好,從不苛責下人,還經常打賞,所以這貼身侍衛一職,真是令人擠破了腦袋。
隻不過幾個侍衛怎麼也沒想到,來安襄宮這一站就站了整日,早上那碗涼茶帶來的清爽隻維持了短短一刻鐘,而後便是無盡的煎熬,幾人的衣衫全汗濕貼背,倒是誰也不敢公然斥責一句公主的不是。
幸而酉時一過,熟悉的步攆回到了安襄宮。
幾人恍惚間,竟看到公主下了步攆後,親自踱步而來。
紹合公主額間的鑲金花钿微微閃爍,她含着嫣嫣笑意,在侍女的攙扶下款款行來,近了些才發覺,公主身材着實嬌小,一身厚重的錦衣華服像是壓在那副瘦弱的身子上,唯有巴掌大的小臉在餘晖之下熠熠奪目。
“未曾想到出去一趟便忘了時辰,勞幾位侍衛在此受累。”
公主這席話,誰人敢當?
五人急忙跪在地上,連同行禮,慌忙解釋并未受累,且公主這溫柔缱绻的莺莺燕語,讓人耳根子全酥軟了,甚至那粗眉侍衛聞聲後,臉都沒忍住的紅了起來。
“那便好,諸位是潘公公精心挑選而來的侍衛,想必皆是出類拔萃,武力超群。不過我聽聞這位是你們五人之最,若無異議,便選他罷。”
一雙纖纖玉手輕輕指向一人,其餘四名侍衛側目看去紛紛蹙眉,那粗眉侍衛怎麼也沒想到公主随随便便就指了個人,還選中了一個不合群的木頭樁子,那人一整日都立在一旁不言不語,别人與他說話他亦垂着頭裝聽不見,怪得很,恐怕唯有那張臉在幾人裡算出色的,難道公主選侍衛是看誰臉白嗎?而且說他是五人裡武力最強的,多少讓其他人難以信服。
“公主殿下,屬下以為比試一番才知誰是武藝超群之人,屬下鬥膽請求與他切磋。”粗眉侍衛膽大出聲。
公主的眉眼間擔憂了一瞬,一旁的尋宓見狀,斟酌一番,低聲建議道:“殿下,這位侍衛所言有理,為了日後殿下的安危着想,還是要細心挑選一番。殿下安心,小小切磋不會出什麼事端的。”
有了尋宓的安撫,紹合公主才放下心來,點頭柔聲道:“你們若想切磋比試,那便比試罷,點到即止,切莫受傷。”
幾人俯首稱是,四個人皆是眼中噴火,摩拳擦掌起來,這麼善意溫柔的公主擺在面前,誰不想争一争唯一一個護花使者的名額。
尋宓扶着公主站在了遠處觀摩,本就是切磋而已,耗費不了多長時間,可也沒想到連一炷香的時間都不到,那四個侍衛便被另一人接連打趴,是有目共睹的實力懸殊,看得尋宓目瞪口呆,她方才還以為公主是見天色漸晚,便随手指了一個長相順眼的,沒想到這人面容白淨,功夫也十分了得。
連同粗眉侍衛幾人都沒想到,那根寡言少語的木頭竟然如此厲害!片刻功夫,勝負便已見分曉,幸好他一挑四,面上也沒落到多少好處,身上定然受了些皮肉傷,不然另外四人真是顔面無存,今後在公主面前腰闆全直不起來了。
幾人多少身上都挂了彩,劉棹歌見狀,轉頭囑咐尋宓道:“去拿些金瘡藥分給他們。”
尋宓立即去了,劉棹歌看着眼前幾人搖頭歎息道:“早知如此,便不該讓你們切磋,這幾日好好養傷,待傷勢痊愈再回去當值。”
粗眉侍衛看着眼前柔聲蜜語替他們擔憂的公主殿下,心中一陣暗恨自己技不如人,白白錯失了做公主貼身侍衛的機會,隻能領下金瘡藥,跪地震聲道:“即便今日做不成公主的侍衛,屬下日後也定當會效忠南唐,守護公主殿下!”
其餘幾人也紛紛效仿,跪地示忠。
劉棹歌看着幾人,心中頗有些欣慰,若不是某個人她必須得留在身邊盯着,眼前的粗眉侍衛倒的确是作為貼身侍衛的良好人選,若是他方才将那姓顧的打的半死不活,或直接打死,興許能讓她有幾分理由改變主意。
可惜啊,武力不行,四個打一個,還打的不痛不癢,這切磋看的着實沒有意思。
劉棹歌興緻缺缺,揮手讓那幾人退下,轉眼看向始終未發一語的男人,他垂着頭,抿着唇,即便面無表情,白淨的面容也會令旁人心生好感,不得不說,上一世她便是被眼前人這張眉清目秀白玉書生般的臉欺騙了。
曾經她體諒這些侍衛,未曾讓他們切磋過,亦體諒過眼前人,但凡護駕有功必重重有賞,從未懷疑過他的身份,隻當他是性子木讷不善言辭,但心思是好的。
如今想來,他為何一直畢恭畢敬的靜立垂首?為何時常不發一語表現出言聽計從的模樣?又為何次次挺身上前佯裝護主心切?便是為了樹立個忠心耿耿矢志不渝的侍衛形象,以此來遮掩那副狼一般野性的雙目,和嗜血狠辣的陰戾本性。
這人,藏得可深啊。
“殿下,奴婢先帶他下去淨身換衣。”
劉棹歌輕嗯一聲,看着尋宓将那個男人帶走,遠離了她的視線,心中那股厭惡之感才逐漸消退。
這一夜,劉棹歌閉目,卻徹夜未眠。
她心中思緒紛亂,前世的種種事迹不斷在腦海中重現,潘德福權高過主,劉子召無能懦弱,鎮守邊疆的太尉兼大将軍早已是他人的走狗,當朝丞相一心為國也遭受蠱惑選擇倒戈,懿成帝與宣王先後被殺,所有人見大勢已去皆選擇明哲保身,那些前朝餘黨紛紛冒出頭來,連邊境外的匈奴對中原這片土地皆虎視眈眈,南唐表面的繁榮下,早已内憂外患,立朝短短三十年,便一夕覆滅,她也成了亡國公主,于冷宮中一杯鸩酒喪命。
而從前的劉棹歌,卻始終未能察覺這些變數,她便如同生長在羽翼下的雛鳥,不見風雨,對外面的世界毫不知情,在與世隔絕的皇宮裡被呵護成長,享受着所有人的頂禮朝拜,天真的以為會在父皇的寵愛與庇護下安穩無憂一輩子。
她也曾溫和懂禮,真心待人,熟不知人心險惡,為了權勢利益,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一副處世面具,摘下面具,便是血肉模糊的潰爛面容,令人作嘔。
最讓劉棹歌無法接受的,是她養在身邊的侍衛,潛伏在側,勾結朝臣,安插眼線,最終殺害了自己的父皇。她曾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能夠早些察覺,是否結局會有所不同,是否南唐不會因此覆滅……這根刺,深深的紮在劉棹歌心中,每每想起都自責到喉中窒息,亦對那人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