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當前路段行駛4.3公裡,預計需要7分鐘。”
導航裡平淡無波的機械女音在耳膜間發起微妙的震顫,江辭掀開眼皮,豔麗奪目的交通紅燈直直刺入敏感眼球。
他瞳孔劇烈縮緊,神經因突然緊繃在腦内釋放出陣陣酸意。
——失去意識的前幾分鐘,他和男友提了分手,在那兩個字說出口的瞬間,男友身上的皮像瓷瓶似的從底部攀爬至上一道被雷劈的紋路,崩裂成一塊塊硬質的脆片,露出紋理相間的肌肉和空洞。
公寓天花闆裂開一條縫隙,無數碎小沙石如冰雹般砸了下來,紮在男友骨頭與腐肉的縫隙裡……江辭周身像蒙着一層看不見的防護罩,隔絕所有沙石,眼睜睜看着男友被碾成了白紅相間的肉泥,留下一個黑白分明的眼球,極有彈性地滾落至腳邊。
他彎腰去撿,世界如電影落幕般徹底黑了。
再睜眼,就來到了這裡。
前方的綠燈響起,四周喇叭轟鳴,江辭隻得發動引擎,按照導航規定的路線繼續往前走。
天空霧蒙蒙的,不時傳來一聲悶雷,烏雲如巨蟒盤旋在高空,虎視眈眈地準備随時用暴雨吞噬一切。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極為陌生,路邊人影稀疏,不大的門面挨擠在一起,除了零星的面館,大多都在門口擺放着【花圈】【壽衣】的大字紙闆。
濕黏的寒氣沿着車窗縫隙吹動脖頸間的皮膚,掀起一片雞皮疙瘩。江辭微微擰眉,身處這詭異的環境隻覺得,隻想找個安全的路邊停車察看情況。
就在這時,手機響起電話鈴聲,是林弦清打來的。
“江辭,你到哪兒了?追悼會馬上開始了。”
追悼會?誰的追悼會?
江辭握着方向盤的手一頓,下意識看向導航,屏幕顯示距離終點——北城郊區的一家墓園隻剩1.3公裡。
一股莫名的、預感不妙的酸意順着緊縮的胃部麻至舌尖。
“江辭?你還好嗎?要不要我和你哥說讓他去接你?”
林弦清清澈的嗓音卷着陰天的濕寒,在聽筒處滋滋作響。
“我哥?哪個哥?”
江辭下意識反問。
他絞盡腦汁,也不記得自己在哪兒認過哥哥。
接近“家人”的稱呼聽着就讓江辭生理性不快,更不可能随意用這個詞和人随便拉近關系。
“江辭你哭傻了?除了你親哥還能有哪個哥?”林弦清不可置信的語氣不像裝的,“這話還好隻有我聽到,要是你哥被聽見,非得氣死不可!”
江辭指腹狠狠在方向盤的真皮層上摩挲了兩下。
親哥?他哪有親哥?15歲母親去世後,父親倒是領回家了個私生子……江辭恨透了那傻子,更沒将他當成親弟弟過。
這個哥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江辭舌尖頂了頂發苦的上颚,盡量壓制住心尖冒出的怪異感,“我五分鐘就到。”
電話挂斷,屏幕自動跳轉至微信頁面,江辭雙眼一瞥,愣怔片刻。
——聊天置頂上還真出現了一個【哥哥】。
而且頂掉了許宥禮,成為了唯一一個置頂……?
江辭凝着那全黑頭像隻覺得脊背發涼,就像……就像那頭像裡面正透出一隻血紅色的眼睛,正無時不刻地緊盯着他。
惴惴不安的感覺讓睫毛不受控地顫了顫,他捏着發白的骨節,迅速滑動屏幕調至導航。
很快,他到達了墓地。
在門口接待員的帶領下,他順着石闆路直行,越過一排排冷清方正的墓碑,走到了一處空草地。
陰潮的涼風朝着長至腳踝的草坪不間斷地打耳光,将黑色的西服褲染濕一塊,固執地反複附着在江辭的小腿上,甩掉又黏上來。
江辭順着草坪看去,一排排穿着正裝的男男女女,要麼表情肅穆,要麼拿着紙巾隐隐啜泣……他一眼從人群中捕捉到了紮着高馬尾的林弦清,同時被他身邊的男人吸引了注意。
他身着黑色風衣,身材挺拔,側臉輪廓淩厲分明,眼角下的紅色淚痣暈開了幾分攻擊性。
似乎注意到身後的視線,男人轉過身,冷冽的眉眼在看到江辭時頓時柔軟下來,走近幾步輕聲喚道:“小辭。”
江辭擰着眉仰頭觀察對方。
這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男人皮膚白得像沒曬過陽光,玫瑰色的唇是在清冷的臉上是點睛之筆。尤其在叫着他名字時嘴角微微揚起的弧度,像顆無意誘人深陷的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