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沒了力氣,消停下來,整個人癱倒在松軟的泥土地上,商玄台掏出一樣東西,提在手上,微微欠身,懸在他的面前。
“南芥。”商玄台對他說,倒在地上的人明顯顫了一下,盯着商玄台手中的金色腰牌。
“這是你的名字吧。”商玄台問。
腰牌兩面的字,嚴青黛一個也看不懂,與其說字,更像是一種古老的圖畫。商玄台卻認的清清楚楚,這些詭異的複雜的文字,曾經深深的烙在他的記憶裡。
“腰牌......怎麼會在你這裡......”南芥有氣無力的倒在地上,但每個字都說的很用力。
“緣分。”商玄台晃了晃手裡拿着腰牌,順勢俯身單膝支在南芥的身邊:“來滄海閣吧,我送你個新身份。”商玄台一邊說着,手裡的金色腰牌突然融化起來,流動的金水在半空中重新交融,瞬間變了模樣——“滄海閣”,“南芥”。
“......”
就這樣,在某年的正月十五上元節,商玄台收了他的第二位徒弟,皇城中的十一歲少年殺手——南芥。
南芥到滄海閣之後一直是一個很悶的人,在滄海閣衆人朝夕相處的無數個日子裡,沒有人看見他笑,也沒人見過他有什麼喜怒哀樂。閑暇時的南芥會整日将自己關在房中,研究些稀奇古怪的暗器。
商玄台給他預備了不少材料器具,供他随意鼓弄,不會特意提什麼要求,隻會在親自送完東西之後靠在南芥門框邊上挑逗:“沒見你笑過啊......心情還不錯的話表示一下,笑一個?”随後非常沒面子的關門走人。
嚴青黛不知道什麼原因和這位師弟有點不對付,兩人經常切磋定勝負,嚴青黛赢得多,每次把南芥打趴下後都會把他壓在地上,然後很是故意的說:“師弟啊......你笑一笑我就放你起來。”然後再打一架。
兩人在有些颠簸的馬車上回憶往昔......就是往昔不是太美好。
沉默良久。
“有幾百年沒進過帝京了......”嚴青黛道。
“是啊......當初南芥才十一歲......這麼多年你自己沒再來過?”商玄台正借着感歎的氣口緩解自己背上漸輕的疼痛感,忽聽嚴青黛話裡的意思不對,沒忍住問出了口。
“對了,從四季谷離開之後就沒見着南芥了。”嚴青黛假裝聽不明白,轉移話題破天荒的關心起了自己曾經的二師弟。
但是話剛一出口,他腦子裡突然浮現出南芥那張笑眯眯的臉......五百年物是人非,感謝二師弟讓嚴青黛重拾起當年胃疼頭疼後槽牙疼的感覺。
不會笑的南芥,被商玄台搞失憶之後,頗為刻意虛假的笑容就像長在了臉上一樣,把之前沒笑過的成倍笑了回來,嚴青黛突然想念起了那個悶葫蘆一樣的二師弟。
商玄台原本不會讓他如此輕松的移開話題,偏偏兩人讨論的内容是南芥......商閣主自己給自己挖的大坑,他雖然已經同這個感情色彩異常豐富,處理人際關系異常活絡的南芥相處了不知道多久了。
可當自己恢複了記憶之後,想起南芥當着真正的“大師兄”嚴青黛的面,面帶微笑的管自己這個師父叫“師兄”的場景......這大概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給每個人編造了一段完美幸福的身世,這樣難免有些漏洞,就比如消失的“大師兄”,所以商玄台為了讓這場虛假的夢持續的更久,很有獻身精神的頂替了原本嚴青黛的位置,做起了大師兄......至于師父嘛......神秘一點沒什麼問題,再定個合适的時機消失就好。
但是現在的商玄台,在有意無意的避開與這些人有關的話題,尤其是在嚴青黛面前。
他糊弄着說了句:“很快會見面的。”就沒了下文。
嚴青黛終究是同從前有些不一樣了,他沒在纏着商玄台不達目的不罷休,見商玄台不想說,他也不再往下問,車裡兩人再次安靜了下來,隻有淡淡的檀香氣充盈在不大的空間裡,萦繞在二人的鼻尖。
車外一陣喧嚣,應該是進了城,不知道走去了哪裡,繁華市井的聲音漸漸褪去,隻留下偶爾幾聲空冥的鳥叫。
馬車停穩,柳仙仙拿着那把活像個雞毛撣子的“拂塵”,指揮人掀轎簾将兩人帶出來。進城之後,商玄台背後的撕裂感竟然無意識的消失了,此時行動頗為自如的商玄台跟在嚴青黛後面下了車。
同想象裡的不同,這裡既不是鏡湖深淵那種肅穆壓抑惹人生寒的銀白色房間,也不是潮濕陰暗的地下牢房,面前竟是一座庭院,院中正門大開,能清楚的園中假山池水,草木修剪的也很是美觀,周圍朱牆上搭着琉璃瓦,在太陽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這難道是進了帝京的皇城之中......商玄台正疑惑,就見柳仙仙站在院門前,将手中的拂塵交給旁邊的修士,他縷縷自己那兩撇小胡子,一反常态,很是恭敬的對商玄台行了禮,昭國的禮,随後說道:“滄海閣閣主——商霁。”
商玄台瞥了他一眼并未顯出驚訝,嚴青黛卻瞳孔一怔,涼意漫上心頭。
從仙門大選到現在,商玄台還努力扮演着“王聚寶”,商玄台這個名字尚且無人知曉,“商霁”這個名字早在幾百年前就知之甚少,人們隻知滄海閣主,不明其主樣貌亦不知其主名諱。
可柳仙仙所說的卻連“商玄台”都不是,他叫的是“商霁”。
......他怎麼可能知道的。
“我家主人思念舊友,特地邀商閣主一叙。”柳仙仙站在門口,低頭比了個“請”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