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織清早起來洗漱，接了半銅盆的溫水，擱在洗臉架上，彎腰掬起水一捧捧澆濕面頰，再用潔面皂在手心磨出泡沫、揉搓到臉上，又是一捧捧清水洗出素淨的眉眼，最後手探到架子上挂的洗臉帕，将臉上的水漬一點點攢幹。
她披着頭發下樓推開店門，讓清早的新鮮空氣湧進花房将花們昨夜的睡眠滌蕩一新，自己卻打着哈欠在給多肉們噴水。
做這些事時鄰居家的屋門也都“咿呀”作響，阿嬷的鞋底沾着新泥走到花架子面前停下，笑眯眯地向宋小織打招呼:“小織早呀，起這麼早澆花，真是勤快。”
“阿嬷早呀，端午節安康。”
阿嬷挽在腰間的籃子裡裝着綠油油的艾蒿，葉尖尖都還在往下滴水，顯然是趕早剛摘的。
“安康唷！我早上去摘了艾蒿，你要嗎？”
宋小織是想要的，但不好意思白拿，她挑出一盆長勢喜人的多肉，放進阿嬷籃子裡，說:“謝謝阿嬷，阿本來想自己去集市買，現在省路了，這盆多肉送給您，艾蒿阿拿一小束，可以嗎？”
“拿吧，多拿點兒，挂在門上辟邪祛暑。”
“謝謝阿嬷~”
宋小織拿到艾蒿先是在門上挂了一小紮，接着走上樓開始對鏡梳發，烏黑的發絲被挽成一個髻子，髻子裡又插進一小枝艾蒿，用細邊鋼絲夾别住，像簪了一抹翠綠的發钿。
樓下的敲門聲響起，誰來的這樣早？
玫瑰覺淺，牆上的挂鐘指向六點四十分，她裹着毛毯翻了個身，朦胧間聽見小織姐在講話。
想到今天是端午節，還以為小織姐在叫她幫忙，她腦子還沒清醒就強迫自己從床上拱起來，夢遊似的遊去廚房。
“小織姐~”玫瑰扒在廚房的門邊上，一副眼睛都睜不開的樣子，還要說:“我來幫忙啦~”
沒人答應，廚房裡正在調三腳架的陳慰也是一愣，回過頭看她。
玫瑰仍扒着門邊揉眼睛，她穿着一襲淡紫色冰絲睡裙，軟溜地貼合出少女的曲線，擡手時肩帶不慎滑落，露出圓潤帶粉的肩頭與一片雪白的肌膚。
陳慰幾乎是立刻轉過身，放大聲音背對玫瑰說:“小織姐去天台了。”
“哈？！”
玫瑰被不是小織姐的聲音吓得瞪圓了鶴眼，等她反應過來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她迅速提起肩帶捂着胸口，“噔噔噔”跑回卧室将房門“砰”地一關。
“咦？弟弟，”宋小織從天台下來感到很奇怪，問：“廚房熱嚜？乃臉紅成這樣？”
“不熱……有點悶。”
等玫瑰換好衣服出來，念頭一轉，腳步輕悄地靠近廚房，溜進門，悄悄地躲到陳慰身後，突然一聲：“嘿！”
拍肩的力道又狠又準。
陳慰倒沒什麼反應，反倒是鏡頭裡的宋小織，被這突然的動靜吓出“嗳喲”一聲。
“哎！”玫瑰不滿意，“你怎麼沒反應？”
“嗳喲~”陳慰笑着裝模作樣地應付一聲，用眼神示意玫瑰投在地闆上的影子，“暴露了。”
“嘁！”
過早後，陳慰留在廚房拍攝端午節各種菜式的準備及制作流程，宋小織打發玫瑰端着一筐出水的粽子去樓下看店，有人買花就送，送份吉利。
玫瑰在樓下做完雜活掃完地，九點鐘的樣子，伏城來了。
“早飯吃了嗎？城城。”
“吃了三屜包子。”
“那我挑個最大的肉粽給你，端午節安康！”
玫瑰不僅給了伏城粽子，還把自己的崗位交給了他。
“現在輪到你派粽子了，誰進來就給誰，還要加一句‘端午節安康’，我早上起來太早了，去樓上補個覺。”
“好。”
“咦？你蹭飯比我還積極？”
“喵～”
平心而論，别說派粽子了，伏城自打那天從書店裡出來，對師大學生的反感度直線上升，但……
“端午節，”他遞出一隻粽子，語氣生硬:“安康。”
“态度這麼好？不會是玫瑰姐姐讓的吧？”
“喵喵~”
見伏城不吭聲，星瑩就知道八九不離十，她開心地接過了粽子，也回他一句“端午節安康”，随後“噔噔噔”地跑上樓，去找玫瑰姐姐了。
“玫瑰姐姐～”星瑩捏着門把輕輕地推開，和車厘子一齊探出兩隻腦袋，卡在門縫裡——玫瑰人撲在床上睡覺，一點反應都沒有。
星瑩靈機一動，放了隻車厘子進去。
阿爸從外面回來，他蹲下膝蓋，給我看躲在他外套的大口袋裡，那隻正在熟睡的、暖呼呼的小貓。
“哇～貓貓好乖呀～”
“小玫瑰給它取個名字吧。”
“它胡子黑黑的，臉也黑黑的，腳掌也黑黑的，衣服也黑黑的，要啵就叫它黑乖叭！”
……
“黑乖～黑乖～以後你就是我的小喵咪了哦，我會保護你的！”
“喵～”
黑乖在口袋裡醒了，我屏住呼吸觀察它舔濕了爪子去撓眼睛，叫它：“黑乖～”
小貓發現了我，開始在大口袋裡一踩一跌地想要爬起來，終于，它瘦弱的爪子搭上了口袋的邊緣，露出毛茸茸的小腦袋和那雙黑色的、亮晶晶的眼睛。
“喵～”
我小心地把黑乖從口袋裡抱出來，它爬上我的肩膀，轉眼就長成了大貓，親昵地蹭上我的臉頰。
“阿爸……”
隔着好厚的一塊探視玻璃，阿爸躺在無菌病床上，虛弱得全身都插滿了管子，但他還是費力轉過臉來，露出想讓我安心的、透明的微笑。
“黑乖……”
黑乖窩在我的心口，兩小隻互相依偎，蜷縮在一張大大的床上。
“我沒有阿爸了……”
“黑乖……”
玫瑰在夢裡被車厘子用爪子扒拉醒了，她伸手摟住車厘子，埋進枕頭裡蹭了兩蹭，整個人的姿勢表露出一種夢醒時分的眷戀。
等玫瑰再從床上坐起來時，心情又明朗多了。
“是車厘子呀，星星呢？”
“這兒呢！我在這，玫瑰姐姐！”
星瑩擠進房間，坐在玫瑰的床邊，玫瑰往裡讓了讓，也給車厘子讓出一個位置。
兩個小女生和一隻貓，就這樣躲在房間裡聊天。
“玫瑰姐姐，昨天你怎麼自己走了啊？我本來還想和你一起去逛西街的。”
“你跟憐一起去啊，畫展我都逛的差不多了，想起還有别的地方想去，就先自己走了。”
“好吧好吧，那下次不帶藍眼睛了，就我們倆個女生，去逛夜市好不好？也不要學長和那個混混小跟班，今天在樓下，他居然給了我一隻粽子，還說‘端午安康’，你說神奇不神奇？”
“我讓的呀，城城人很好的，隻是看着兇，你不要對他有那麼大的意見。”
“我就知道！是玫瑰姐姐，隻有玫瑰姐姐的話他才不會拒絕。玫瑰姐姐，那個混混會不會是喜歡你啊？”
“嗯？怎麼可能？城城隻是拿我當好朋友，我們的友誼可是建立在我為他拼過命的基礎上。”
“拼過命？！”
“打過架啦，就小小的，”玫瑰比出一溜縫隙，“這麼一架。”
“嗯？！玫瑰姐姐你真的打過架啊！”星瑩滿眼都在冒小星星，完全是來自乖乖女對于離經叛道的神往與好奇，她當然堅信玫瑰姐姐是正義的一方。
“也不算啦，就那麼一次，那些人太欺負城城了。”
“就那個混混……還有人敢欺負他啊？他看起來就很不好惹的樣子。”
“城城初中還是很乖的。”
甚至可以說是逆來順受，誰都能欺負，從來不反抗。
“哎，想象不到，算了，不說他了。玫瑰姐姐，我跟你說哦，昨天我跟藍眼睛去琴行了。他去看樂器，琴行裡的樂器都可以試玩，有一架超酷的電子架子鼓，需要戴耳機才能聽到真實的鼓聲，不然看起來就是在敲塑膠盤子。藍眼睛說電子鼓他也會，他讓我坐下，給我戴上耳機讓我聽他敲，我以為他隻是很淺的會一點，結果沒想到是一首特别激烈暢快的solo，全場就隻有我能聽見，他偶爾擡起眼睛看着我笑一下，我人都要窒息了。”
“最後結束的時候他說:To my Candy.”
“咦～”玫瑰幽幽地給車厘子順毛，又擡起車厘子的貓臉，對它說:“車厘子聽到沒有？你已經不是星星的心頭寶了，還不快點跟我走？”
“喵喵～”
“車厘子說‘好的’。”玫瑰替它翻譯。
“不是啦！我不是那種見色忘友的人！”
“你是的。”
“不是的。”
“是的。”
“不是！”
……
玉米排骨炖上竈了，小織姐來喊她們包粽子。
“我們早上不是包了粽子嗎？”
“城弟說送完了，現在包我伲中午吃的，唔笃不想體驗一回包粽子嗎？”
“我想！我想！”星瑩舉雙手贊成，還問:“包好了我可以帶幾個走嗎？我想下午帶過去給我男朋友嘗嘗。”
“嗳？星瑩有男朋友嚜？在哪裡讀書？”
“沒有在讀書，他在樂隊裡吹長号，吹的可好了！”
“那好呀，小姑娘正是談戀愛的年紀，戀愛該像粽子一樣甜~”
宋小織頗有種“阿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再看看隻顧rua貓的玫瑰，她突然覺得玫瑰要是也能去談一場戀愛，那不是更好？
以至于包粽子時，她打量的目光時不時就落在圓桌對面的伏城和陳慰身上，來回比較。
伏城筷子沒夾穩，掉了塊臘肉在桌上，他條件反射想夾起來直接塞進粽子裡，陳慰說:“掉的不要了，扔垃圾桶吧。”
“不用。”伏城夾起臘肉依舊按回糯米裡，又鋪上一層糯米，再将粽葉翻折過來壓緊實，最後用棉線纏成五花大綁，說:“我打了記号，待會我吃。”
“你不用打記号大家也知道哪些是你包的。”星瑩暗戳戳地跟玫瑰講:“簡直像電視劇裡綁人的手法。”
玫瑰一笑，别在耳朵上的艾蒿草掉下來，伏城跟陳慰，都同時望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