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陳慰的腦袋心安理得的抵在玫瑰的後背上,玫瑰用力蹬起單車。在山呼,鳥叫,牛的哞哞聲裡,陳慰也沒想到,自己真能眯住覺……
玫瑰輕輕哼起那首歌的調子,發現自己所求不多,哪怕隻是這樣一個午後,隻是她在前,他在後,她為他分擔一點疲憊,他肯安心靠她,休息,就夠了。
不用再多了,就這樣,再多——她已經還不起了。
玫瑰騎上河灘不久,陳慰醒了。
他翹高在沙地上磨出“嗦嗦”作響的鞋底,用力圈緊少女透出薄汗的身體,然後松開。
“阿慰?”
“在~”
“你睡醒了?”
“嗯——”
陳慰眯起眼睛,又醒了會兒神,觑見前面有棵結果子的樹,跟玫瑰說騎到樹下的草地就停下。
玫瑰摁響車鈴,單車穩穩刹在樹下,玫瑰擡頭一望,驚喜道:“是山楂哎!”
玫瑰忙着擡頭看山楂,陳慰扶住她,接過她手裡的龍頭,靠上樹根,說:“我還以為是蘋果。”
“阿慰,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孰為夫子?”
她編排他。
而他說:“你還是不夠了解我。”
他穿着白襯衣黑長褲,雙手插兜閑立在廣袤的河灘上,呼吸間都在迎合自然的脈動,備考以來的辛苦和疲憊都被一點點抽離體外,丢進流水淙淙裡。
陳慰說:“因為我有你。”
“所以五谷不分也沒關系,因為你會告訴我,你懂的那麼多,足夠互補我們的三餐四季。”
好浪漫的說法,可是——
“阿慰。”玫瑰盤腿在草地上坐下,仰頭望他:“我們談談?”
“談什麼?”
陳慰垂下視線,看向他的玫瑰。
“談你的未來,或者是,我們的未來。”
“好。”他欣然。
“希望你對我開誠布公,不要騙我。”
“我從來不騙你。”
“考研預報名,九月底就要開始了對吧?”
“嗯,9月24号。”
“你準備報哪所大學?”
“江州師大。”
玫瑰默然,而陳慰問:“怎麼了?擔心我考不上嗎?”
玫瑰搖頭,心裡五味雜陳,她思索着,問陳慰:“我問過林空,他說以你的水平,可以直接争取到師大的保研名額。那你為什麼,還要那麼辛苦的去備考?”
“以防萬一啊。”陳慰自嘲一笑,“我又不是神。再說,你不是要我給其他同學留機會嗎?我都這麼厲害了,去考研還能給其他同學讓——”
“不是這樣的……”
玫瑰用手揪斷周圍的草莖,語氣卻異常肯定:“你辛苦備考是因為,你的第一選擇,根本不是江州師大。”
這次換陳慰沉默。
“你隻用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你想聽實話嗎?”
“我必須聽實話。”
“我的第一選擇是你,從我們在一起後,一直是你。”
果然……
玫瑰想要落淚了,她忍住那陣泛上鼻腔的酸澀,問陳慰:“那如果沒有我,你的第一選擇,是京大?還是京華語言大學?”
“什麼意思?”陳慰目色漸沉,直接否定:“不會有這種如果。我遇見你,是一生僅有的一次。”
“我聽懂了……但不管你有沒有遇見我,你的人生,都隻活這一次,所以我希望你,對自己負責,負責,再負責。哪怕它隻是一個假設:假設沒有遇見我,你的第一選擇,是京華大學?還是——”
“京華大學。”陳慰如實回答。
“呵~”玫瑰笑了,笑容裡忍住了淚光,“京大是全國最頂尖學府,你想考的專業在那裡也是全國頂尖,我不覺得你考不上,所以陳慰,你為什麼不跟我商量呢?你為什麼就覺得,我不會支持你考京大呢?”
“不是——”
陳慰上前兩步想要解釋,玫瑰擡手止住他,說:“你先不要過來,我們先講清楚,你有什麼顧慮,導緻你放棄京華大學,而選擇江州師大?是不是我?”
玫瑰不讓靠近,陳慰也隻能僵在原地,他蹲下身,不想錯過玫瑰的任何表情,等看清楚了,又是說不盡的心疼,他想哄她:“不是因為你,是我自己覺得京大太難考了,我考不上,所以選擇師大。”
“說真話!”
…………
氣氛再度陷入凝滞,玫瑰的那顆眼淚,終于砸落在他心上,堪比隕石砸進湖心,掀起比熬夜備考時,還要複雜糾結的情緒。
“你别哭。”他說。
“我不想哭的,陳慰。”
玫瑰抹掉一顆,又砸下來成串,她哽咽,勉強能自語:“可是我一想到,你要是因為我,放棄了本該屬于你的,更好的未來,我就很難過……比放棄了我自己還難過……”
“我沒有放棄啊,留在江州師大,我也可以繼續學業……”
“陳慰!”玫瑰不想聽他自欺欺人,“我不想你以後後悔!你現在說出來,趁時間還早,我們還能解決……你每天那麼努力的複習,不就是因為,你心裡也不放下,也覺得不甘心嗎?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麼不說實話?”
陳慰沒想讓玫瑰這麼難過,他一直都知道,開誠布公比避而不談更能解決問題,而他之所以一直選擇後者,隻是因為:
“我害怕,沒底氣,這就是實話。我不覺得你到時候會選擇我。我考研上岸,好一點我們開始異地戀,最差我們會分手。你一直給我某種感覺,好像你做足了準備,隻要我們之間的關系一出現偏差,你就能頭也不回,轉身就走。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情有獨鐘,一往而深,可是你讓我感覺——你好像沒有那麼喜歡我。”
面對感情,陳慰也會自卑,偏偏他的自卑還有迹可循,那晚玫瑰醉酒,說‘有一點點愛他’時,他欣喜若狂,但很快,陳慰想起前言,想起她的那一點點愛,是建立在他保證不離開她的基礎上,他聽玫瑰說慣了其他省份的風月,他也需要一個定點,一個玫瑰心甘情願留下來的定點,比如古南街道,他就留在這裡,她能看見的地方,他想和玫瑰在一起,求的是朝朝暮暮,三餐四季。
“你在信裡寫到過京都,拿江州的霧跟京都的作比較,你說京都霧霾很重,你待在那裡,每天都感覺很窒息。所以我有認真考慮,最後還是想選擇你。我都自願‘委曲求全’了,你都不想,過來抱抱我嗎?”
陳慰苦笑,朝玫瑰張開手臂,他把自己所有的膽怯與不安都如實暴露在玫瑰面前,怕她拒絕,也隻敢半蹲在那裡等她來抱,怪可憐的樣子。
玫瑰不想可憐他,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是其一;人必生活着,愛才有所附麗,這是其二;其三……
她抱住了他的滿心忐然,眼淚蹭上陳慰的衣領,人匐在他心口說:“那我跟你一起走啊。”
“我不要你委曲求全,我也願意堅定地選擇你,我想陪你考京大,隻要那是你喜歡的,它就總會有可愛的地方。”
“我難過的是,你說我不了解你,記不記得,這句話就在剛剛,你自己說的。在之前,我們一起吃過那麼頓飯,但我都不知道你不吃蔥。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你不說不表現,我那麼笨,全都不知道。但我喜歡什麼,讨厭什麼,你全都記在心裡,這不公平——”
“陳慰,愛情是雙向的,你這樣,隻會讓我覺得很遙遠,好像我喜歡的是一個完人,這個完人,有我沒我都一樣過得好,甚至有我還會拖累你。你為我付出那麼多,但就我自己來說,我沒有感覺被需要,這種不平衡久而久之,會壓垮我,讓我覺得很愧疚……你就不能多相信我一點?讓我多顧忌你一點……不要一味的遷就我,你這樣……我會哭,會難過……”
陳慰心裡又酸又感動,他下意識的動作還是想安慰玫瑰,想輕輕抱住她,用手輕輕拍她的背,像從前很多次那樣。
但玫瑰預知了他的動作,她緊緊拽住他的袖子,迫使他擡不起手,不能安慰她,始作俑者反而咬住哭腔,質問他:“你不是說你委屈嗎?”
“是啊……”陳慰歎出一口氣,遵從他的本心說:“我可委屈了,現在很需要小玫瑰,來安慰安慰我。”
小玫瑰如言擡起深紅的眼圈,先是盯住他看了會兒,然後再乖乖地抱緊他,手心一下又一下,輕拍他的背。
“不委屈~不委屈~”
哭狠了被眼淚嗆出咳嗽,邊咳邊軟乎乎地學他哄人:“你不要哭~咳!我陪你考研,陪你去京大,你不要害怕,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我最喜歡你了,隻喜歡你,會永遠支持你。”
“我哪裡哭了?”陳慰哭笑不得。
“沒有嗎?”玫瑰離開陳慰的懷抱,跪坐在他面前,視線與半蹲着的陳慰齊平,她摸摸陳慰的眼角,癟嘴說:“這裡紅紅的,我還以為你要哭……”
“差點兒。”他實話實說,“要不要再安慰安慰我?”
“啊?還要怎麼安慰?”
“像這樣。”
他欺身上前,将她抵到樹根上,親得狠了,玫瑰洩出一絲嘤咛,被陳慰單手扣住雙腕,摁向樹身,另一隻手探進她的衣擺,掐住她腰肢上的軟肉,輕捏細揉……
兩人分開時,玫瑰徑直軟下去,陳慰撈住她,輕輕摩去她腕子上的樹紋與青苔,胸膛卻仍在劇烈起伏。
“我喜歡這樣。”
他的喉結滾出深喘,眼尾那點紅也不淺反深。
“???”
“不是說永遠支持我,讓我去做我喜歡的事嗎?”
他啞着聲重複:“我喜歡這樣。”
“書裡總——”
“喂?咳!”
玫瑰火速接起電話,咳着有點沙的聲音,逃離現場。
等她回來,陳慰背靠着樹身,屈起一條腿,手搭在膝蓋上,腦袋一偏,又睡着了。
他太累了。
玫瑰腳步放輕,繞樹下走了兩圈,擡起頭,望見山楂青澀,要等到深秋才會變紅。
那晚的事她并非全不記得,她求阿爸不要丢下她,陳慰卻說:我不離開你。
他們在一起快三個月,陳慰無時無刻不對她呵護備至,甚至讓玫瑰産生一種時光倒流的錯覺,倒流回她最幸福的童年時期。但,他是陳慰。比起被戀人捧在手心裡呵護,玫瑰更希望陪陳慰一起成長,不需要他過多的遷就,雖然她曾經依賴那樣,但她更希望,陳慰有他自己的人生,而玫瑰也心甘情願,在有限的時間内,給予她所有的支持。
畢竟玫瑰,也隻活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