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4日 周六 開陽

今天收到一封信，是從山裡寄來的，陳從心寫的。

［夾：泛黃的信的原件］

他說要給我帶枇杷，什麼都是一點。

怪憨的。

我有一點喜歡他。

寶文還是想媽媽了，睡覺的時候跟我躺在床上，數媽媽做的菜：糖醋排骨，四喜丸子，大閘蟹，小蛋糕，蝦仁蛋花……

她說想吃蝦仁蛋花，我一樣都沒吃過，我隻吃過白糖蛋花，蘇祠帶我的時候，不會做飯，都是阿爸做。總感覺我和周寶文，是兩個媽媽。不，那就是她的媽媽，我沒有媽媽，她隻是生了我，不想養我，我感覺的到。

然後我就做了一個夢，夢裡被媽媽丢在了老家，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她不要我了，但我一直還在等她。直到上高中，她是學校教導主任，要高考了，學校把學生鎖起來強制複習，不許出教室。我的朋友在外面叫我，叫我出去，我想了想，明知道會受懲罰，還是偷跑了出去，還沒出教學樓，覺得這樣很對不起糖糖老師，又退了回去，上課鈴打響，我遲到了幾秒。她要将我退學，在學校其他領導都覺得無傷大雅，在我解釋後，她不僅要我退學，冤枉我，還要把我列入失信名單，讓我的檔案裡永遠跟着受處分的污點，僅僅是，我上課遲到了，出現在了教室之外。或者真相是，她的女兒也在我們班上，是學舞蹈的藝體生，很優秀，所以從一開始，她就看不上我，對我比對其他同學都更嚴苛，小錯大懲。我寫檢讨書，先是客觀檢讨了違紀，然後，違紀之外，我一句句近乎執拗地問她：你為什麼不愛我？你那麼愛妹妹，為什麼就是不肯愛我？你不要我，這麼多年了，你甚至不來看看我，為什麼？最親的人為什麼對我這麼狠……

她沒有回答，隻是眼神，很冷，看我像在看陌生人，還是她一眼讨厭的陌生人。

太難過了……

在夢裡哭得聲嘶力竭，壓得我透不過氣，醒了，枕巾哭濕一大片，寶文還在睡，沒敢哭出聲，胸悶，想抽煙，想喝酒，想揪頭發，想哭，不敢再睡了。

其實也不怪蘇祠，阿爸走的時候說了，蘇祠是他當年跪在外公外婆的門檻上，硬求回家的，她有喜歡的人，阿爸卻跟外公外婆一起，用那些不幹淨的手段，騙了蘇祠，騙蘇祠嫁給了他。說他那天其實什麼都知道，他沒喝醉，但他還是默許了外公外婆将他跟蘇祠關在一個屋裡，阿爸什麼都沒做，隻等蘇祠迫于流言跟他結婚。又什麼都做了，後來蘇祠知道了，就恨上了所有人。

“小玫瑰，是我們對不起她。我欠她的還不完了，等我走了，你要乖乖聽媽媽的話。”

“爸爸愛你，要乖，要聽話。”

這是阿爸的一面之詞，蘇祠吼給我的是：你爸爸就是個qj犯！你以為你哪兒來的？他對我用強……就為了留你這個種，那些人背地裡罵得有多難聽？她們嚼舌根，嚼我是破鞋！是随便可以騎的婊子——明明我什麼都沒做，是他們下套害我，還有你的好爸爸，托他的福，我還得對一個□□犯感恩戴德！感恩他不嫌棄我是破鞋，還肯娶我，我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可蘇祠還是熬過來了，她的愛和恨都那麼強烈，恨死了阿爸，愛周叔叔，愛寶文，恨我不死……所以她那麼對付我，覺得我作為她跟白瑞德的女兒，作為罪惡血脈的延續，有報應是應該的，我不該過得那麼順，應該跟她一樣，深陷坎坷和折磨，這樣她才舒服。她都熬過來了，又沒有死，那她的女兒怎麼不可以？

我不可以！

後來我能【理解】她，但始終不能原諒她。

暴力，死【亡】，流言蜚語，自我厭棄，我一樣不少，全都受了。

這世界沒有人愛我，我有好多夢魇，也不敢去愛别人。

沒關系——

堅強點，我不需要。

不期待愛，就不會委屈不被愛。

等我寫完這些的時候，一擡頭，就看見了寶文。

她最無辜，最沒有錯，所以最招人疼。

還因為，她是我最愛的小妹妹。

“姐姐~”

她不求我什麼，隻是單純的愛我。

5月5日 立夏 開陽

昨天晚上做夢，夢見雪有色季拉山口的那麼厚，有人半截身體埋在雪裡，離得很遠，在那裡大聲喊救命。救了他，你也會死的，有可能你們一起回不來，大家都這麼想，都沒去救，我也跟他們一樣，找地方避大雪。

找到了寶文，不曉得為什麼，又回到那片雪山，那裡有我的木屋，他沒有凍死，還在那裡大聲呼救。

寶文說：姐姐，我想救他，我們救他吧。

我說：不要救，我們可能會死，就算能救回來，他也可能恩将仇報，反殺我們。

寶文好可憐地望着我，一個勁兒說：不會的，姐姐，我們救救他吧，救救他，不救他會死的。

那就讓他死好了，死又不是壞事。

可是最後，夢裡的我還是找了雙筒靴，鎖好門，踏進了那片雪。

不管他象征死亡還是善良還是邪惡，我都在向他靠近。

雪有膝蓋深，才走到一半，遇上救援人員。

他們說那個人他們早就去救過了，但他自己不想出來，就想埋在雪裡，喊救命喊得好玩兒，他們已經留下了足夠多的物資，等他自己想出來，就能出來，所以不用去救。

上午送寶文回家，本來想避開蘇祠，還是躲着看了她兩眼，蘇祠老了，漸漸美得有風韻，摟着寶文，還是在哭，哭她的寶貝女兒失而複得，有沒有在姐姐那裡受虐待？她怎麼問的出口？

我不是她，我不會遷怒寶文，也不會想要報複寶文，我走的是跟她完全不同的路。但說實話，我也羨慕嫉妒過寶文，她還在相信公主，因為家裡人把她保護的太好，那些美好夢幻的東西，她全都相信。也因為，誰都愛她，她有萬千寵愛在一身，可以永遠天真，永遠任性，不用長大，公主都不一定有她幸福，她永遠有爸爸媽媽做後盾。

所以，你是真的不要我了嗎？媽……

我走了，我也不要你了。

陳慰回來了，寫信的陳從心，他給我帶了一大袋枇杷，曬黑了點，模樣也憨，說話村裡村氣，還會紅耳朵。他約我明天晚上一起看月亮，我送了他一束我包的花，枇杷很甜(枇杷汁)，希望明天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