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的湯煲内沸着泡泡,白色的水霧被近乎靜音的油煙機一秒抽得幹幹淨淨。
屋内的聲音這會兒都集中在客廳。
“敏英你去找個花瓶。”
“你自己去屋裡找——側卧置物架上有個空的。”
有人清脆的響應:“好的。”
伴随着離去的腳步聲,是姑姑恨鐵不成鋼地說:“怎麼能叫意濃姐姐自己翻東西?”
“哎呀,”杭敏英的話音非常不耐煩,“還不是她自己帶來的,又不是我叫她買花。”
母女間的對話被突然響起的指紋解鎖的電子音打斷。
杭敏英看到推門而入的身影,眼睛一亮,從沙發上彈起來。
章思晴看着他,奇怪道:“怎麼又回來了?”
章榕會的目光平掃過她的背後。
綠裙子的女孩已經找到了花瓶,拿在手裡,她的半隻腳踏出了次卧的門外,聽到聲音好奇地看着他。
章榕會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換上拖鞋,平淡道:“取消了。”
杭敏英這會兒簡直高興壞了,她拿起手機飛快地點取哥哥的大紅包,轉頭沖路意濃得意地使着眼色。
路意濃當然知道章榕會。
作為姑姑的繼子。
也作為杭敏英的口中,非常高冷、聰明又厲害、對自己最最最好的完美哥哥。
他活在那些高級的形容詞裡,平面又單一,見到了真人,她有些無所适從的茫然,又覺得此刻自己有些多餘。
章榕會折返撐腰,杭敏英狐假虎威的氣焰更加嚣張。
章思晴顧着廚房,路意濃靜默地往花瓶裡一枝一枝地插着花,她就拉着章榕會玩switch遊戲,嘻嘻哈哈,聲音很大。
等待開局的空隙裡,又故意cue她:“你以後讀不讀研啊?我哥哥剛保研P大金融系。你知道的吧?”
路意濃的垂眸看着花瓶,隻是點頭,說:“我也有個朋友在P大,讀政治經濟學。”
杭敏英看不慣她死要面子,吐槽道:“一個朋友也拿出來說?又不是你男朋友。”
路意濃的臉一下紅了。
章思晴支着耳朵在廚房裡聽到,及時怒喝:“杭敏英,你再胡說八道!”
她由此也不再說什麼話,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擺弄着那個看上去已經完美的花瓶。
不多時,杭老師打來電話,說系裡臨時有個飯局,讓他們先吃。
路意濃又起身,去廚房幫手端菜。
精心預備的飯菜擺上桌面,章榕會的面前又續上了滿滿一碗湯。
他皺着眉,餘光掃到杭敏英還在對路意濃擠眉弄眼。
章思晴沒有注意到女孩間的小動作,她剛剛坐下,就來了電話。
“我們在吃飯呢,”章思晴扶着碗上擱的筷子,對那頭說,“沒,杭老師沒回來。不過今天榕會,意濃,都在。”
電話那頭的聲音輕柔柔的:“……哦,意濃也在。他們相處得還好嗎?”
“好着呢,”章思晴笑,“都是自家哥哥姐姐,哪有什麼不好的。”
“那就好。”
那頭停了一下,說,“思晴,你把電話給意濃,我跟她說兩句。”
章思晴就勢開了公放,把手機推了過來。
路意濃對着話筒,小聲乖巧地喊:“姑姑。”
路青問她:“軍訓是不是快結束了?我看到了朋友圈照片。”
“是的。”她答。
“這段時間還習慣麼?”
“習慣的。”
“跟舍友同學相處得還好?”
“很好。”
電話裡的幾句例常詢問過後,路意濃準備把手機推還過去,就聽路青沉然開口:“意濃,從我結了婚,你還沒有來北城看過。十一放假來一趟吧,姑姑招待你。”
姑侄倆自路青結婚,已經疏遠很久了。
這種疏遠是她能夠理解的。
路勇已經再婚,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她跟在媽媽身邊生活,實不算上一個很親近的侄女。
但是這些年,姑姑沒有停過經濟上的扶助,上大學以後又托她的關系有杭老師夫妻倆的關照,她已經非常感謝了。
于是當下面對路青這個突然的提議,她下意識想的,是别給路青添麻煩才好。
她說:“姑姑,十一我媽說讓我回桐南。還是不去麻煩您了。”
“這有什麼可麻煩的?”章思晴在旁嘻嘻笑着搶白,“阿姨帶你去,一會兒身份證号發我,得趕緊訂票了。”
她想起來又問一旁:“榕會你呢?”
章榕會一口抿完碗裡的湯,然後放下碗:“我到不了那個時候。”
吃完了晚飯,杭敏英又被趕着去寫作業,她是全場唯一還被作業支配的人類。
這讓她異常地不開心,趿拉拖鞋的聲音巨大,嘴唇撅得幾乎能挂油瓶。
章思晴跟進了書房教育她不要在哥哥姐姐面前挂臉,做人要有禮貌。
章榕會坐在沙發上刷手機,推拉門的磨砂玻璃映出那扇單薄的背影。
她很快忙完,但可能是怕尴尬,一直在同一個位置盯着洗碗機,沒有再出來。
大約過了二十多分鐘,章思晴不怎麼高興地從書房退出,低頭看着手機,吩咐章榕會說: “你進去看會兒敏英學習。我送意濃回校去,順帶接杭老師,說是又喝大了酒。”
她又忍不住抱怨:“都說了多少次,非得這樣。父女倆沒一個讓我省心。”
“我去吧。”章榕會說。
章思晴于是也不跟他客氣,聞言把車鑰匙丢過來:“别開你那個車去招搖,對杭老師名聲不好。”
他拿着車鑰匙起身,走過去,敲了敲廚房的門。
隔着磨砂的玻璃與那雙訝異的眼睛對視了兩秒,偏頭示意她:“走了。”
意料之外的獨處時間,讓路意濃難免拘謹。
她因為杭敏英的鋪墊,對章榕會非常有距離感。
而他本身也不是一個跟陌生人有很多話的人。
車出小區,他擰開了音樂電台。
和緩的音樂開始響起的時候,他明顯感覺身邊隐隐的緊繃感松下來。
片刻後,有風灌進車裡。
是她悄悄開了一些車窗。
這一片不算什麼很繁華的路段,街上人少車少,晚夏暑氣的晚上還是有些熱,她的手從車窗裡探出去,撫觸夜晚清涼的風。
在路意濃以為他們會這樣一直沉默到最後時。
他突然說: “路青跟你不是很親。”
這是一個結論句。
“沒有沒有,”兩人私下的第一句聊天讓路意濃心内警鈴大作,她努力幫路青在繼子面前挽回口碑,“姑姑很好,她很關心我,經常給我打電話。”
“就是她平日裡太忙了,見面的機會比較少,上次還是給叢叢弟弟辦酒的時候。”
章榕會從右側後視鏡裡瞥到那一截蓮藕般白生生的腕:“嗯,那次我去過。”
“您也去了嗎?”她偏頭笑起來,有些傻氣地問,“不知道我們有沒有見過哎。”
章榕會沒答。
車輛開進校園,放緩了車速,路燈照着參天的樹木在她的手臂上落下一片又一片躍動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