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起先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卻被謝景熙先一步窺知,時至今日,她仍然能回憶起當時那種涼透骨髓的驚懼。
那是她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人的可怕,不僅聰慧絕頂見微知著,又心思缜密滴水不漏,而且幾次交手後,她又發現,無論處在怎樣不利的處境,他總有辦法化險為夷,甚至更多的時候,你明明知道他要做什麼,可是根本沒有出手阻攔的餘地。
所以,如非必要,她實在不想與謝景熙為敵。
雖然最好的選擇是同他江湖不見,但淩悠然扪心自問,其實是不太想的。
“色令智昏?”
低聲把這幾個字重複了一遍後,淩悠然心不甘情不願的承認,寂荼這句話還是有些道理的。
一面想着有的沒的,一面尋着兒時的記憶尋一方假山。
她自小愛僻靜,有匪閣已是清華宮的最偏僻的一角,這假山之中的洞穴便完全是她自己的洞天福地了。
然而,今日福地被破了風水,謝景熙早早的鸠占鵲巢,坐了個好不自在。
見她來此,謝景熙隻是側身一讓,完全沒有完璧歸趙的自覺。
這洞内狹小,淩悠然自然是沒有同他擠的心思,所以隻是抱臂而立,不鹹不淡的看着他。
謝景熙卻破天荒的沒有看她,反而将自己全部隐匿在了陰影中。
淩悠然看不見他的神情,隻聽得他的聲音波瀾不起,竟是前所未有的冷淡。
“我确實在等你。”
淩悠然并未接話,隻是靜靜的聽着。
“寂荼與沈緻先前所言,并無二緻。”
淩悠然還是沒有反應,倒像是在聽一件與自己毫無幹系的事。
終于,謝景熙嗤笑了一聲,聲線居然開始顫抖了起來。
“淩悠然,你是不是,從來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淩悠然一怔,這是謝景熙第一次連名帶姓的叫她。
一瞬間,到嘴的話不自覺便咽了下去,再開口時,居然有些艱澀。
“重要嗎?”
“重,要,嗎。”謝景熙将這句話一字一句拆解開來,最後竟生生的嚼出了滿口血腥。
他擡手緩緩抹掉唇角沁出的血色,竟詭異的平靜了下來。
淩悠然太陽穴一跳,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她察覺的到,謝景熙現在十分危險。
倒也不是害怕,畢竟真的打起來再來十個謝景熙她照樣能揍趴下,但她就是不想和他動手。
屐底碾過枯枝落葉的聲響傳入了謝景熙耳中,他撣了撣衣服上的塵埃,終于起身面對她。
隻是他再次開口,聲音已經變得喑啞:“你當真甘心嗎?”
淩悠然終于皺了眉:“你發哪門子瘋?”
“我在此處等你,是因為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他的聲音還是沒有什麼起伏,卻莫名讓淩悠然炸開了一身汗毛。
然後,她就聽到了噩夢般的一句話。
“剛才,我用的是你的生辰八字。”
淩悠然猛地攥緊了手,如困獸一般紅了眼,幾乎是咬牙切齒道:“所以呢?”
謝景熙猛地向她踏出一步,近乎面貼面的,一字一句道:“當年究竟是誰換掉了你的生辰八字,誰害的你落得今天這個下場,你當真不知嗎?”
一瞬間,她似乎聽到了清晰的碎裂聲,那些她刻意回避的,不願面對的,終于被人親手揭開,血淋淋的攤在了陽光下。
兩人近在咫尺,呼吸混在一起,幾乎造成了纏綿一般的錯覺。
可是他們的眼神卻一個比一個冰冷,全然沒有半點旖旎的意思。
怒意疊加在心頭,淩悠然突然覺得自己對謝景熙真的是縱容的過了度。
于是她冷冷一笑,不無嘲諷道:“與你何幹?”
謝景熙并沒有同她争執,隻是堅持把話說完:“即便如此,你也能心甘情願的去死麼?”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神色間再也沒了迫人的淩厲,倒像是絕境之中抓住了一根脆弱不堪的救命稻草,一頭是渺茫的希望,一頭卻是徹骨的哀切。
淩悠然下意識的别開眼,簡單的重複了一個事實。
“寒毒無解。”
她揉揉眉心,疲憊不堪道:“事已至此,都不重要了。”
“那林簡呢?”
謝景熙的聲音再次響起,無疑是在平地上扔出了一記驚雷。
淩悠然猛地擡頭,加重了語氣重複道:“我已經答應太子離開了。”
謝景熙隻是平靜的陳述道:“盯着你的人,可遠不止淩謹睿一個。”
淩悠然被他一句話點醒,但是很快便質疑道:“不對,這麼短的時間,淩懷恪應該來不及部署才對……”
話音戛然而止,一種近乎荒謬的可能突然在她心頭盤旋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