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熙倒是沒賣關子,繼續道:“聽聞二殿下曾與江寒一見如故,就此引為知己,更是将自己的遠房表妹許配給江寒做了正室夫人,後來江寒為了感念殿下的知遇之恩,就此放棄仕途拜入殿下門下,當時不可謂不是一段佳話。”
淩懷恪微微一笑,眼神卻漸漸地陰冷了起來。
這件事他做的十分隐秘,知道内情的人屈指可數,謝景熙是從何處得知的?
“隻是殿下可能不知情,”謝景熙歎息道,“在此之前,江寒的莫逆之交,本是微臣。”
淩懷恪眯了眯眼,淡淡道:“江寒倒是提及過有位故人,可惜道不同不相為謀,本宮倒是不曾想過,這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安樂王。”
謝景熙繼續道:“二殿下有所不知,江寒天生骨骼清奇,便是與大内高手并論亦不算輕狂,但若論及策論謀略卻是忝列二流也勉強,大概是我天昭重文輕武讓有心人鑽了空子,所以不惜巧言令色曲意逢迎,如此才釀成了今天這場大禍。”
說到這,他又狀似感慨的歎息一句:“想來是殿下天性純良,不屑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讓這些僞君子有了可趁之機,所以依微臣愚見,陛下身為長輩君主,對二殿下寄予厚望,言辭上不免要克制一二,若要微臣來說,二殿下可足有千古聖人的心胸了。”
淩懷恪眸色一沉,險些維持不住面上的假象。
他自然聽得出這番話裡的指桑罵槐意有所指,可是他偏偏找不出任何言語可以反駁,隻能攢了一肚子暗火,生生受了這一通譏諷。
惱怒到極點,思緒反而詭異的條理清晰了起來。
他可是清楚的知道,謝景熙是太子的人,事到如今,最大的受益方很明顯是東宮那位,莫非他一番苦心籌謀竟是為他人做了嫁衣,江寒從一開始就是太子安插在他面前的眼線棋子?
主仆多年,江寒自然知道淩懷恪此刻心中在想什麼,他也知道,一切都是謝景熙的刻意引導。
然而此時此刻,他對謝景熙再也沒了半分怨怼之情,反而有些感激他終于讓自己看清了一切。
原來他自以為的相見恨晚隻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從始至終甚至沒有半分信任。
可笑的是,他為此獻上了信仰,朋友,前途等等,毅然決然的抛棄過往一去不複返,甚至在愧疚掙紮日夜煎熬後,背叛一切去完成他的宏圖霸業,卻恰恰因此斷送了性命。
他現在覺得自己就像一條被抽筋剝骨的喪家之犬,被榨幹骨血挫骨揚灰之後,還要讓人在他的骨頭渣子上踏過去。
人的命,怎麼能輕賤成這樣?
江寒握緊了雙拳,再次開口時已然沒了情緒波動。
“适才陛下下旨之前,曾問過屬下一句‘今日所為,可曾顧念過家中妻小?’屬下如今釀下大錯,本不該多做奢望,隻是夫人體弱,幼子稚齡,皆無可信之人托付,所以還望殿下往日的情分上照拂一二,如此,屬下九泉之下也得以瞑目了。”
言畢便合了眼,不再望謝景熙一眼。
臨别隻有一言遺贈,将功不為折罪,算是最後全一番主仆之誼。
淩懷恪果然生疑,若是雍和帝的意思,他确實不好太過明目張膽的行事了,當然江寒此刻與他離心,說的話自然也不能全信,充其量是讓他從長計議罷了。
心中雖然這般盤算,面上卻還是一副痛惜之色:“畢竟是本宮的表妹侄兒,本宮自然不會讓他們母子二人受委屈,隻是可憐他們孤兒寡母,以後的日子怕是難熬了。”
江寒懶得同他繼續演戲,于是不再多言。
淩懷恪讨了沒趣,隻好找了個借口去清華宮負荊請罪了。
待閑人散盡,謝景熙終于擺手:“行刑吧。”
江寒忽然有些釋然,有些不合時宜的想到,他這一生遭遇了大大小小的騙局,臨到盡頭才發現,自始至終言出必行竟是最不可能的謝景熙。
何其諷刺?
謝景熙一直等到江寒斷掉最後一口氣,才安排人收拾後事,打算帶着他的屍身一并出宮。
然而不及走出宮門,與一群禦醫撞了個正着。
他不想節外生枝,于是不動聲色的避讓了過去,好在禦醫個個行色匆匆,竟是未曾發現任何異樣。
餘光瞥見他們的去向,謝景熙心思一沉,叫住個小太監問道:“敢問是宮裡哪位貴人抱恙,怎麼這麼大的陣仗?”
小太監一見是謝景熙,立刻眉開眼笑的上前答話道:“王爺有所不知,不是宮裡的貴人,是梅老病情加重,太醫院束手無策,不得不前來請罪呢。”
謝景熙道了聲謝,随手賞了些銀子,便安排司逸去處理江寒的後事,自己則折返去了清華宮。
剛一進門,就聽到重重的拍案聲。
“一群廢物!傳令下去,若是治不好梅老,就都給朕滾回家去。”
“陛下息怒,”梅雪華臉色慘白,但還是盡力恭順道,“家父定然也不想禍及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