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語氣雖然還算平靜,言辭間的譏諷卻是毫不收斂,梅振嶽聽的如芒在背,隻能沉下臉呵斥。
“悠然,我不知道你是聽信了什麼風言風語,但你自小在你姑母膝下長大,梅家的長輩對你如何,難道你看不到嗎?”
“對我如何?”淩悠然将這句話單拎出來咀嚼一番,唇齒間居然再次嘗到了發苦的血腥味,“是指讓我服毒等死,放權給梅逸然嗎?還是說貪污受賄讓我去補虧空,濫用私權讓我背黑鍋,等到我再無利用價值後,直接殺了我去讨陛下歡心呢?”
出乎預料的,将這些血淋淋的真相徹底撕開之後,她竟然沒有想象中的痛徹心扉,也就在這一瞬她突然明悟,所謂自欺欺人,原來自己從未甘心。
梅振嶽顯然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蒼老枯瘦的面皮抖了抖,一瞬間拔高了聲調:“悠然,朝堂上的關系錯綜複雜,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明白的,當年沈家仗着從龍之功,妄圖染指兵權,我與陛下日夜商讨權衡,好不容易得出這樣一個萬全之法,我也知道當年的事是委屈你了,隻是你想想,逸然是你父親,兵權在你手上和在他那有何分别?這些事你或許不明白……”
淩悠然冷笑,隻是眼底再無痛色,隻剩了無盡的嘲諷,“所以祖父是承認親手給我下毒了?”
梅振嶽啞然,一時竟找不出措辭來應對。
然而淩悠然已經沒了耐心,轉身走了出去。
“我脾氣不好,祖父還是想想怎麼在我手裡保住那幾個不肖子孫的狗命吧。”
幾日之後,淩悠然受诏入宮,剛在宮門前下車,就看到都察院的一衆官員站在禦道的另一旁,個個橫眉冷對的看着她。
往日裡甯王作風一向奢靡跋扈,鑒察院的言官自然是沒少參她,兩邊積怨已久的事早就是朝中上下的共識,不過聯名上奏還是頭一遭。
更何況還牽涉林簡一事,一群老狐狸敏銳的嗅出了不對勁,所以平日裡與梅家交好的官員也沒有貿然上來打招呼。
淩悠然倒沒把這些人放在心上,隻是壓低聲音問道:“謝景熙人呢?”
綏棱面露苦笑,跟在她身後低聲回道:“安樂王比不得王爺,都察院第一天上奏他便寫了折子自辯,人也自囚在府上等着陛下責罰,不過說來也怪,按照陛下對安樂王一貫的寵信,此事早該揭過才對,不知為何……”
他頓了頓,聲音壓到愈發低微:“據說,陛下收到安樂王的自辯折時盛怒異常,也沒将林簡的案子移交刑部,如今朝中上下人人自危,屬實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淩悠然聽罷,當即就是一記冷笑,隻是沒等她譏諷出口,忽然迎面撞上了一陣寒風。
王都冬日的風又烈又急,宮門旁一位上了歲數的言官一個不防,險些不慎摔倒,淩悠然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這才沒讓人血濺當場。
老言官抹了把冷汗,剛要道謝,待看清淩悠然的臉時卻被噎住了,到嘴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這時,又一位年輕的言官趕忙上前攙扶,又冷冷的瞪了淩悠然一眼。
“王爺不要以為這樣示好就能讓我等放棄彈劾!”
淩悠然等他扶穩了之後,才收回了手,饒有興緻的打量了他一番。
這人她熟悉的很,是近來風頭正盛的寒門才子宋珏,平日裡參她最賣力的一個。
于是她踩上了宮門前的長階,居高臨下的審視着他道:“宋大人參本王,當真隻是為國為民,全無半點私心嗎?”
宋珏被她氣得臉色發白,将老言官扶到避風處後,竟直接走到雪地裡,直接跪了下去。
随着他的動作,先前同他聚在一起的言官也一個接一個的跪了下去。
先前受過淩悠然的老言官猶豫良久,最終還是顫顫巍巍的走了出去,同他們一道跪在了雪地裡。
綏棱見狀,趕忙上前小聲道:“王爺,這群言官把名聲看的比命還重要,隻怕今日不會善罷甘休了。”
“愚蠢至極,”淩悠然負手而立,唇邊卷起瘋狂的嘲弄,“都要被人算計死了,還覺得自己能青史留名呢。”
她這話并未刻意壓低聲音,清晰的傳入了每一位言官的耳中,隻是沒人把她的話放在心上,隻當她在惡語嘲諷,一律漠視。
淩悠然當然知道憑自己三言兩語動搖不了這些迂腐的言官的固執己見,隻是看着方才的老言官,難得有些懷念起謝景熙來。
不過轉念一想,謝景熙如今受了她的牽連,在這些言官裡的風評大打折扣,說不定也讨不到什麼便宜。
一想他碰壁的糗樣,她居然生出了幾分缺德的快意,心情莫名暢快了不少。
不知今日是何緣故,足足過了一個時辰,雍和帝似乎才注意到宮門前的變故,讓魏公公過來傳旨将兩撥人召了進去。
先前的老言官本就體弱,哪裡經得住這樣一番折騰,沒走兩步便徹底暈了過去,魏公公見狀,隻好招呼禁軍将人擡進了殿裡。
雍和帝看的連連皺眉,當即便怒斥道:“說說看,到底是出了什麼天大的事,值得你們一個個鬧成這幅模樣?”
宋珏立刻就跪在了大殿中央,擲地有聲道:“微臣彈劾甯王的十幾條罪狀都詳盡的寫在了這幾日的奏章中,還請陛下速速定奪,告慰重臣亡魂。”
雍和帝沒有理會他,而是直接看向了淩悠然。
“你的自辯折呢?”
淩悠然這才上前,坦然道:“回陛下,臣這些日子一直在府上養傷,并沒有寫自辯折。”
“胡鬧!”雍和帝勃然大怒,“你自幼習武,就算是受了些傷,又怎麼會連寫封折子的力氣都沒有?分明就是懶散狂妄慣了!都察院彈劾是何等要事,朝中上下有哪個人敢像你一樣視若無物的?你不要仗着自己出身尊貴,就無法無天不受管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