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是天光大亮。
沈清祠皺了皺眉,幾乎要被窗外漏進來的光刺得睜不開眼來。
擡手遮住眼怔了一會兒,側了側頭才看見榻旁支着腦袋,頭一點一點的林宛卿。
似是覺察到她醒來的動作,林宛卿晃了晃頭,也有些怔怔地看向她。
沈清祠先清醒了些,撐住床榻想要坐起身,又被一陣陣傳來的頭疼迫得扶住頭頓住了動作。
林宛卿回過神來,歎了一口氣,将她扶了起來。
“我本以為‘西林東沈’一傷一殘也已足夠慘了,卻未料到得是更差,隻差一死一生了。”
沈清祠扶着額,皺緊了眉,一時天旋地轉分不清西北東南。
林宛卿扶起她,又尋了個軟枕讓她可靠着,隻忙了這兩件事,便肉眼可見地面色忽然蒼白起來,額上出了些虛汗,靠在榻旁捂住心口低低喘息幾下。
沈清祠注意到她,也不顧欲裂的頭疼,伸手拽來她的手腕,切了切脈,又無言松開。
“早習慣了,不必擔心。”林宛卿緩了幾分,坐在了桌旁藤椅上,低低道,“你昏迷了兩日,我也遍尋醫書兩日未眠,耗了太多精氣,才會又犯了病。”
沈清祠聞此言,沉默了會兒,忽言語聲不耐低怒道:“待此間事了,我定要與你去一趟林家,他們便給我提頭侯着!趁如今多過幾日安穩日子。”
林宛卿一驚。
就連她也少見沈清祠這般動怒的模樣,上一次還是……那些人聲讨上門,欲為沈酌雨報仇,滿口胡言亂語之時。
也隻有那次,她第一次看見沈清祠用活人試藥。所制穿心劇毒幾乎要将那群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又一死難求。三十餘天不人不鬼,最後偏偏又被沈清祠治好,完好無缺地放了回去。從此再不敢踏入峋山半步。雖不知那群人從何得知沈清祠在峋山的消息,卻也分毫不敢透露。甚至連報仇之念都不敢有存。
而林宛卿明白,自己此事到底不至似當年,而沈清祠這般怒火急切,隻會是一種可能性。
——她已經時日無多了。
林宛卿靠進椅中,沒有接話。沉默許久,淡淡問道:“你與這毒周旋多年,我不及你了解。你答我實話,究竟還剩多久?”
沈清祠偏開頭笑了笑,低低道:“師父他老人家的毒自是無人能敵。不過予我的藥亦是效力霸道至極,不至被蛇毒與幽冥輕易打破。這兩份毒,它還看不上眼。說是二十年便就是二十年。最差不過缺斤少兩短個一兩年。”
林宛卿隻盯着她,并不接話。
沈清祠靠在軟枕上閉眼休息着,亦不言語。
片刻,林宛卿認輸般歎了口氣道:“我所猜測怕是得少半年一年,也清楚實際情況應當比猜測更差。你最好說了實話。”
沈清祠不答,轉言道:“謝溫晁的眼,你看了麼?”
林宛卿皺了皺眉,答道:“當時想着之後同你的毒一起翻閱醫書也方便,便看了。聽了她所言得知詳情後,我猜測那支羽箭怕是本就未打算予她外傷,好似準備好了,專沖着她的眼來的。無論是燎眼火煙的設計,還是那上面的毒,都實在過于陰毒了。後續我也看了她擋箭時手上落下的傷痕,多虧當時她傷了眼還能如此鎮靜處理,還有後續你的用藥,這才令毒素侵入不深,我接手這兩天按你的方子繼續用藥,情況也慢慢好轉。初時我取了些血中淡薄的毒,研究之下卻是不解。你也知,我往日對西川之毒研習較多,未曾見過此毒,卻覺得……很熟悉。”
沈清祠淡淡道:“是骸之花。”
林宛卿驚駭地轉頭看向她,不敢置信道:“當年早一把火燒了幹淨!”
沈清祠亦皺了皺眉,思慮道:“所以此事怕不隻是朝廷之事。還需你派人手盡快開始查探。”
林宛卿也明了此事的嚴重性,點了點頭,頓了頓,又道:“若是如此,這幾日我怕是得再借住幾日,順道查些古籍,照顧你們一個二個的。若此毒真是骸之花……怕是會很棘手。”
沈清祠低低道:“麻煩了。”
林宛卿少聞她的道謝,一時也愣了愣,随後故作不悅道:“同我客氣些甚麼?莫不是不願再請我喝酒了?”
沈清祠怔了怔,終笑道:“是不願。畢竟你我不同,我這邊,有人管着,不讓我喝呢。”
林宛卿沒好氣地擡手敲了敲桌面,道:“閉嘴。我走了。”
沈清祠笑着點點頭。
直至林宛卿走至了門口,又聽聞身後傳來恍然的一句。
“讓沈藜莫來煩我。還有,莫要告訴她。”
她明白沈清祠說的是什麼,頓了頓腳步,沒有答話,開門走了出去。
隻剩沈清祠疲倦地靠在軟枕之上,想找什麼似的翻了翻身上各處,又蓦然想起,那串佛珠已然斷了。
終是倦然地歎出一口氣。
骸之花……
百年前曾于江湖中掀起滔天巨浪的一味藥。
據說最初發現它的人是個盜墓賊,在一位千年前名喚奉彧的将軍墓中得見此花,因其極具神秘的深紫花瓣實在美得動魄驚心,即便是盜墓賊也動了心,費了極大一番心思,甚至随葬品都少帶了許多,最終将其帶出了墓穴。
據說,那将軍的墓中,竟是一個偌大的古代戰場,又或是有人為祭奠他,将一片戰場修成陵墓。其中白骨累累,開遍那些深紫的花。
故而被稱為,骸之花。
這種花最危險的卻并不是它近乎墨青王蛇的毒性。
——而是其可将活人變為行屍走肉,供人驅使的能力。
曆史上曾有毒師用骸之花制成一種毒,人食下後會喪失神智,變為供人驅策的行屍走肉。而那位毒師也是少見的臭名昭著喪盡天良。見此事有趣,便尋了一個村子測試此毒,甚至還撰書一冊記錄下基于骸之花毒素的驅人之術。
“吱呀——”
木門聲響,打斷了沈清祠的思緒。
這天底下,敢不敲門便推開沈清祠房門之人,也便隻有那一個。
于是沈清祠不善的目光便遷怒般望向了她身後的華杳。
華杳有苦說不出,将謝溫晁推向沈清祠榻旁,又迅速放下手中那碗藥,與謝溫晁示意後便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