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瞬間想起了之前的一幕幕畫面。
小孩差點被風吹死，差點躺在地上睡死，差點餓死，差點被枝條纏死，差點被周青麟和太玄打死……
好像每一次差點死掉，都和他當時嫌棄他，想要丢開他有關系。
如果真相是這樣，那豈不是以後都甩不掉這個嬌氣包了？
既然他的氣運能庇護他，是不是别人的也管用？要不找其他人試試？
太虛仙尊見他的神态就猜到他的心思，微笑搖頭，“趁早不用想了，你以為氣運随随便便就可以庇護他人？老道我這麼多年也隻見過你們兩人而已，我的氣運就庇護不到他。”
謝天臨幽幽看了他一眼。
太虛仙尊雙手一攤，滿臉無辜，“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我的道眼雖能追本溯源，但畢竟沒成神，不可能什麼都知道，這事老道也無能為力。”
謝天臨收回視線，沉思一會，道：“他之前在皇宮為何能長這麼大？”
太虛仙尊想了想，道：“傳聞人界皇宮得過龍神賜福，同樣都是和龍有關，也許皇宮龍氣與神胎龍殼相合，所以才能庇護于他。”
謝天臨若有所思地看着床上的小孩，眼眸微眯，沒有說話。
太虛仙尊裝模作樣地撫了撫胡須，實則心裡都快好奇死了，見他半晌沒動作，忍不住八卦道：“所以你到底怎麼想？要不要把他帶在身邊，就當個真徒弟那樣好好養着？”
好好養着？
謝天臨沉默地站在原地，收回漫天發散的思緒，靜靜地想着太虛當時的提問。
身後小孩的聲音還言猶在耳。
你抛不下我的……
哪有一個人真的抛不下另一個人呢？
可若他要保這世間太平，這小孩就必須活着，而要讓他活着，他就不能抛下他。
他眉心緊鎖，感到了一點前所未有的棘手。
小孩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
他的确察覺到自己的情緒有點被幹擾了，原本平靜的心湖因為這小孩的存在已經泛起了幾次漣漪，如果再繼續下去，難保之後他還能像現在一樣如此果斷地結束這段關系。
離不厭終歸是要回到陣心鎮壓魔龍的，他們遲早有一天是會分離的。
注定的分離是沒有必要再繼續糾纏下去的。
但偏偏，他要顧着他的命，就沒辦法抛下他不管。
“砰！”
腿上忽而一熱。
離不厭見他長久不說話，竟是走上前來從身後抱住了他的腿。
“師尊……”
他悶悶地說，“别抛下我好不好，我以後再也不亂發脾氣了，我會好好聽話的，你……你不要丢下我……”
他的聲音顫抖着，哽咽着，宛如幼獸絕望的哀鳴，帶着一種撕心裂肺的祈求。
謝天臨閉了閉眼，說：“我說過，别靠我太近，你總有一天會後悔。”
離不厭道：“是因為你總有一天會用到我嗎？用到我，會傷害到我是嗎？”
謝天臨一時沉默。
沉默就是默認。
離不厭顫了一下，說：“我……會死嗎？”
謝天臨道：“不會。”
可那和死也差不了多少了。
成為封印的陣心，永生永世待在不見天日的地底，見不到任何人任何物，對于曾經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來說，那真的是比死還要痛苦無數倍。
但這沒法告訴他，萬一他知道後不努力修煉，成不了仙，他就沒法達成自己的目的了。
離不厭不知道這些，他隻知道自己不會死，那麼隻要付出一定代價，還是有可能繼續待在師尊身邊的。
他彎起眉眼，笑道：“我很慶幸我能對你有用，師尊果然還是憐惜我的，舍不得讓我死，我已經很滿足了。”
謝天臨長長的睫毛倏忽顫了一下。
他沉默半晌，忽而拂開他的手，轉過身來看着他。
他的神态前所未有的鄭重，一字一句認真道：“離不厭，這些話我以後不會再對你說第二遍。”
“我将你帶在身邊，收你為徒，讓你活着，都是有我自己的目的，即使這過程裡可能産生一些微不足道的感情，但這對于我的目的而言不會有絲毫變化。”
他擡起手放到他的肩上，目光居高臨下透着點冷漠。
“我不能告訴你我到底要用你做什麼，我隻能保證你會活着，至于最後到底如何我也不确定，甚至很可能不會如你的意，即便這樣，你還是要堅持留在我身邊嗎？”
離不厭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毫不猶豫說：“隻要能活着，一切皆有可能，我一定要待在你身邊。”
謝天臨閉上眼，長長出了口氣。
也罷，天意如此。
這小孩明知結局還要義無反顧地奔向他。
他似乎也沒有推開他的理由。
既然事實如此，他也隻好順流而下，去沾沾這早就被他抛棄的紅塵俗世了。
況且，他斷情絕愛三千年，心性早已堅硬如鐵，即便朝夕相處，也不見得會有多深的感情。
退一步說，就算到時候真有了什麼感情，呵……
斬了就是！
他已經斬過一次，還會怕了這紅塵不成？
他緩緩睜開眼，淡聲道：“好，我答應你，在那件事達成之前，我不會再抛下你不管。”
離不厭怔了怔，片刻後終于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頓時高興地叫了一聲，一蹦就跳到了他懷裡，死死抱着人怎麼都不松手了。
謝天臨被抓得難受，皺眉道：“松開。”
“就不！”離不厭悶悶地開口，“師尊剛剛答應不抛下我，現在就要反悔了嗎？”
謝天臨被他的無賴噎住了，正想強行将人拉開，忽而感覺到胸前的衣襟慢慢被洇濕了。
離不厭哭了。
哭得悄無聲息，眼淚卻洶湧成河。
謝天臨頓了頓，想要抓他衣服的手指微微張開，最後輕柔地落在了他後背上。
離不厭微微顫了一下，像是終于找到依靠一般，肩膀一抽，突然大聲地哭了起來。
他實在太委屈了。
害怕被抛棄，害怕師尊生氣，害怕死掉，害怕無法說服對方。
如今驟然獲得他的承諾，一直緊繃着的心緒一朝放松，再也壓抑不住，就這麼肆無忌憚地釋放了出來。
謝天臨靜靜抱着他，聽着他的哭聲，面上表情平靜如初。
隻有睫毛偶爾顫兩下。
像是振翅的蜻蜓在湖面留下的一道道漣漪。
微小。
但确實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