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國海叔說明情況的時候,奕然的病狀已經穩定,好得差不多了。希莞有過經驗,對國海叔說,“國海叔,抑郁這種狀況,不像其它,治好了就是治好了,很多時候不能受刺激,受了刺激就會複發,哪怕隔了很多年,也一樣,所以國海叔,以後,奕然的病,您還是要多關注一下,盡量不要讓她受刺激。”
“一兩次可能還好,如果次數多了,恐怕會影響到她的生命健康。”
“我知道了,”國海歎了口氣,“這事,也怨我。奕然的爺爺奶奶死得早,奕然她媽跟我,從小就沒了爹,沒了娘,我一個當哥哥的,也沒有盡到責任,照顧好她,年紀輕輕的,就在外頭跟着人瞎混,搞大了肚子,當時,她來找我借錢,說是想把孩子給拿掉,但我想着,孩子是無辜的,就說給生下來吧。有了孩子,或許她會安分一點。我給她找了個房子,也找了個工作,以為她會安生的,沒想到,後來他還是跟人家亂搞,再後來,沒遇到好人,就發生了那種事。這事被奕然的媽給撞到,她也是一時沖動,别看她平常對奕然又是打又是罵,其實她一個當媽的,真遇到了事,心裡也是疼她的,她對那個人動了刀子,就進監獄了……”
“再後來,你也知道,我就把奕然接到我這了,剛來的時候,奕然也跟你那時候一樣,尋死覓活,多虧了那時候有個男孩子,總是來找奕然,帶奕然去他們家。他們家有錢,父母也都有文化,也帶奕然去過幾次醫院,要不然呀,我一個大男人,五大三粗,沒啥文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後來,奕然好了以後,就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了,平常穿衣服,說話,打扮,都要把自己搞成跟男孩子一樣。”
“奕然姐這樣,可能也是為了保護自己吧。”
……
跟兩人道了别,又跟劉大廚說了聲再見,劉大廚說,“怎麼忽然就要走了?”
希莞笑笑,“出來太久了,想回老家了。”
劉大廚很是遺憾,“都說葉落歸根,金窩銀窩比不上自己的狗窩,外面就是再好,人這一輩子,還是想回家,不過,希莞,這邊的生意好不容易有了點起色,就這樣回去了?”
“這一年多,不就白幹了?”
“也不算白幹吧,起碼有了點經驗,所以回老家再試試。”
“也是,樹挪死,人挪活,說不定,換個環境,你那一手的黃焖雞,決對能大賣特賣的,你們年輕人嘛,正是大膽試錯的時候,到時候黃焖雞要是賣不起來,大不了再幹别的呗,是不是。”
“是,謝謝劉叔了。”
……
希莞臨走前,回頭再看了一眼住了三年的屋子,三年的時光,恍若一個夢一樣,她早已把這裡當成了是自己的第二故鄉,哭過,笑過,如今一别,終忍不住淚流。就像當初踏上這片土地一樣,一切都是那樣猝不及防,不知所措,她就像大海裡的那一艘小帆船,被命運的海浪推着向前,搖搖晃晃,不知明日,何處又會是彼岸。
人生總有很多迫不得已,無論接受與否,它都會來,以前希莞害怕,逃避,可如今,諸多事情發生在她身上,她已然知道,逃是逃不過的,既然發生了,那就隻好面對,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她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所以,也沒有那麼害怕死。
潘安桐早就在下面等着了,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遠遠的從客棧裡出來,潘安桐連忙上前去接她。
好長時間未見,他想她,沒有她在身旁的日子,他經常失眠,睡不好,他老是會夢到她從他身邊消失,甚至有一次,他夢到她吃了好多安眠藥,在風陵渡村的老房子裡一個人死去,那天晚上,他從睡夢中驚醒,急忙去掏手機給希莞打電話,一遍不行,那就兩遍,直到她接起來,睡夢中帶着些埋怨的聲音在電話那邊響起來,潘安桐的心才緩緩安定下來。他不說話,隻是聽着希莞的聲音跟呼吸,就很安心了。直到希莞很長時間都沒有聽到他說話,以為他是三更半夜出了什麼事,急忙從床上爬起來,聲音裡滿是焦急,“潘安桐,你說話呀,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潘安桐笑了笑,這才不急不緩地說了句,“沒事,就是想你了,想給你打電話了。”
天知道希莞聽到他這句話的時候有多生氣,三更半夜不睡覺,給她打過電話來影響了她的休息不說,還把她吓得半死,他還笑得出來,半天就是為了說這麼一句話。希莞當下就惱了,連帶着那天沒有撒出去的怒氣,“潘安桐,以後沒事不要三更半夜随便給人打電話行不行,你知不知道你剛剛很吓人,你再不說話,我真以為你出事了。”
“潘安桐,你現在二十二了,不是三歲小孩子,以後,能不能别玩午夜驚魂這種小兒科的東西了,還有,你成年了,以後做事情之前能不能帶點腦子,讓别人省點心行嗎?”
希莞一頓輸出完就把手機給挂了,不給他留半點餘地,潘安桐在那邊聽着電話裡“嘟嘟嘟”的聲音傻樂,希莞,你還是在乎我的……
潘安桐接過希莞手裡的行李箱,希莞沒有立刻跟上潘安桐,潘安桐回頭,看到她面朝大海,風吹起了她鵝黃色羽絨服下的裙擺,金色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她站在那裡,就像是一束光。
希莞眺望遠處湛藍色的大海,遠處有輪船駛過,船笛聲在大海上鳴唱,近處,海浪在輕輕的搖,
“潘安桐,以前在學校的時候,我總覺得,考試的時候,數學題做不出來,或者考得很差,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可是現在想想,那又算得了什麼呢,甚至,連一粒迷了眼睛的細沙,都算不上……”
……
車上,希莞背靠在椅背上,偏着頭看向窗外,車窗敞開,冷風從外面灌進來,拍打着她的臉,隻留給潘安桐一個不算完整的側臉。
潘安桐看了她好幾次,她維持着那個動作一動不動,就像是睡着了一樣。潘安桐覺得,她可能是一下子離開了熟悉的地方,有些舍不得,“冷不冷,要不要把車窗關上 小心吹感冒了。”
她沒有回答他,也不想回答他,這些天沒有見到他,她的情緒并沒有太大的波動,在手機裡說話,她也能保持平靜,可是今天他來接她,一看到他,她沒有辦法不想起來他那天沖奕然說過的話。
國海叔的話回響在她的腦海裡,就算是那天真的是奕然的錯,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想象,那樣惡毒的話會從他的嘴裡說出來。希莞的眼睛淌下來一顆淚。她無法将現在沖她說着最溫柔的話的人,跟那日沖奕然說出最無情的話的人聯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