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到她第一眼望去,胃裡就開始劇烈地抽搐,翻江倒海的惡心幾乎将她淹埋。
……她小時候所住的孤兒院。
此刻林渺要是再沒反應過來幻境呈現的過往已經從魔王變成了她本人,她的智商大抵真完蛋了。
那些絲線卻分毫不在乎被操縱者的感受,強拖着林渺跌跌撞撞踏進小樓,将她以詭異的姿勢彎起,砸入滿是灰塵的雜物間。
連痛覺也要百分百摸拟嗎,魔王大人的“求職測試”雖然離神不近,但離人已經很遠了啊。
林渺試圖借一直以來“随地大小吐(糟)”的習慣轉移注意力,然而被激活的記憶編碼并不能簡簡單單地再次沉睡。
額頭滾燙、渾身酸痛的小女孩悄悄蜷縮在雜物間的一角,對抗着病毒帶來的高熱,連嘤咛也被壓抑在喉間。
破舊的木門被人兇狠地踹開,一句“裝什麼死”聲先其至。
穿着圍裙的女人舉着掃把戳向她,随之而來的還有廉價香水刺鼻的味道。
“這麼多孩子你最會偷懶!讓你晾的床單還堆在地上!給我去掃廁所!”
胳膊被絲線扯動,伴着女人的唾沫星子,一聲聲“懶鬼”“偷懶精”鑽入她的太陽穴,鐵釘鑿進她的顱骨。
懶惰。
座位上的黑影們發出了愉悅的顫動,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鲨魚,迫不及待地圍觀。
場景再次變換,藍天白雲下綠樹成蔭,走向學校的路上她習慣了指指點點。
“孤兒啊。”
“孤兒,哼,不就是沒爹沒媽的野種嗎。”
”真可憐。”
窗明幾淨的教室裡,她的課桌被翻攪的一片混亂,書本、紙筆掉得滿地都是。
“就是你偷了我的手表!”
高胖的男生拿着從她桌兜裡“翻出來”的表,大聲嚷嚷道,表情得意地向着周圍同學展示“贓物”。
“我就說,隻有手腳不幹淨的孤兒才會觊觎别人的好東西!”
“你有什麼困難可以找老師啊,為什麼要偷表呢?”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孤兒就是孤兒,貪得很!”
她被絲線捆綁在椅子上,沉默地接受淬了毒的指控。
貪婪。
觀衆席上,此起彼伏的窸窣聲像是無數毒蛇對着她吐出信子,窺伺而動。
教室的畫面驟然褪去,考場外的休息室,絲線操控她拿起白色藥粉,卻被門外突然湧來的一批人撞個正着。
她旁邊的桌子上,是那個追過她又被她拒絕的學哥的保溫杯。
學哥是那場考試的勁敵。
“你居然在給他下瀉藥!”
“你就是嫉妒!嫉妒學哥比你更優秀,更有可能拿獎,所以不想讓他參加考試!”
“再怎麼嫉妒,你也不能給人家下藥呀,太過分了!”
嫉妒。
“……”
在這場屬于自己的“回憶錄”裡,林渺充當了提線布偶,四肢僵硬地被牽絲線拉扯着做出一個個動作。
她想她一開始确實猜錯了。
戴着小醜面具的黑影不是小醜,而是徹頭徹尾的旁觀者,是每一位站在道德制高點出言指責她的人類的化身。
因為不是自己的人生,所以可以理直氣壯地隔岸觀火,評頭論足也好,肆意取笑也罷。
即使她的罪過是莫須有的憑空捏造,即使他們的指責毫無依據,可那又如何?
無能者背負的真相從來無關痛癢。
左不過轉頭就忘的惡意,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既不會對自己的人生有所損害,又有誰會在意“陌生人”為這一言半語跌落塵埃的自尊。
……她才是真正的小醜。
苦難被獻祭成一場足夠“嘩衆取寵”的演出,而那些看客,輕浮地旁觀她滑稽可笑、充滿無力感的前半生,居高臨下地找樂子。
不知何時,場景停止了變化。
觀衆席躁動着,爆發出一陣陣刺耳的哄笑。
這更像是一種宣判,對着絞刑架上的“林渺”輕而易舉擲出最後的裁決。
——她犯了罪。
她的罪名是懶惰、貪婪、嫉妒……
她的罪名是無能。
——于是死刑。
痛苦、憤怒、不甘,壓抑的負面情緒一朝沖破閘門,胸腔裡仿佛困着一隻垂死的鳥,一次次撲棱翅膀都撞在肋骨上,發出細弱又絕望的悶響。
她要溺斃在這片情緒的海洋中了。
“你,恨嗎?”
林渺猛然擡眸,自己已然離開了那個舞台,束縛的白線也消失不見。
她被放在了四面圍牆、空無一物的狹小房間之中。
“你恨嗎?”
那道聲音又問了一遍。
……不是她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