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蘭拂和陸無期陪着陸子昀說了會話,看他喝下藥沉沉睡去後沒有多留,一起走出醫館。
此時已至深夜,到了宵禁時間,之前來看熱鬧的陸家子弟都回房不出,二人的影子被拖得很長,幾乎比肩。
樹影婆娑,檐上風鈴清響。
長久的沉默後,陸無期忽然開口:“我想變強。”
陸子昀遠在仙靈城陵光院多年,從未教過他陣術,陸無期想盡辦法活着,竭盡全力學習,可命運從不垂憐他。
被欺侮,被下毒,被欺侮,他小心翼翼,從不敢踏錯一步。
陸無期知道陸子昀多好,作為兄長的陸子昀,總會力所能及地幫助他,但陸無期已經不敢再信,也不敢給陸子昀帶來麻煩。
可陸子昀要死了。
陸無期難以接受這樣的結果,他穩定思緒想了很久,這才知道看到的淡淡的灰氣是什麼。
那是油盡燈枯的死氣。
明明之前還很康健,怎麼之後就……
“我不知道你想跟我合作是為了什麼。”陸無期壓下情緒,緩緩說,“我想你幫我變強,我可以任你差遣。”
許蘭拂抱着胳膊走在前面,一時沒說話。
陸無期也不催促,就慢慢跟。
夜月高懸,許蘭拂望着月亮,這句話讓她想起曾經長明宗的好友。
自探魂陣将她腦海裡塵封的記憶解開後,她總是因為一句熟悉的話而想起過往。
許蘭拂在長明宗的朋友不多,丹尊蘇雲芝的親傳弟子沈輕蕪是一個,她名字帶輕,但行事毛躁,煉丹炸鼎是常有的事,把煉丹室炸得面目全非,掌管賬冊的三長老氣急敗壞。
沈輕蕪是長明宗出了名的煉丹狂魔,不寝不食,在丹室一坐就是八九天,直到她炸鼎,在煙塵四起裡灰頭土臉的出來。
許蘭拂在外等着,見此就笑:“這個月炸了第五個丹室,三長老要肉痛死了。”
沈輕蕪抹掉臉上的黑灰,“想變強總要失去點什麼。”
許蘭拂起了興趣:“失去什麼?”
沈輕蕪肅容:“名聲。”
許蘭拂:“……”
當晚許蘭拂迎着三長老感激的目光,直接把要鑽丹室的沈輕蕪拽出來喝酒去了。
二人躺在丹殿的房頂,仰望夜幕之中流轉的星河,從大長老修剪胡子講到陸轶罰了什麼人,再從靈獸園某隻小仙鶴講到今年新招的小弟子。
末了沈輕蕪感慨:“今年的好苗子挺多,看見他們就想起來剛進長明宗的我了。”
許蘭拂喝口酒,“你當初為什麼進宗?”
沈輕蕪坐起來,搖晃着酒杯,漫不經心說:“想變強。”
許蘭拂:“為什麼要變強?”
沈輕蕪幾息後道:“能保護自己重要的人。”
她轉頭看向許蘭拂,笑容滿面,“我強大了,就可以不用再面對離别。”
沈輕蕪的笑音猶然在耳,許蘭拂閉了閉眼,回頭看向陸無期,“你看到了什麼?”
陸無期一怔,半晌才答:“死氣。”
怪不得。
許蘭拂就明白了陸無期的意思,點了頭,“好。”
“我可以教你。”許蘭拂微側頭,垂落的烏發随着晚風輕拂,尾音上揚,“從此以後,任我差遣。”
陸無期與她對視。
“好,生死皆由你。”
……
第二日,許蘭拂早早起來給陸蔚發了隻傳信靈雀,得知那些人仍在昏迷中,便不着急去看情況,準備去醫館看望陸子昀。
清晨下了場雨,雨如細針,周遭渲染成淡色的水墨畫,帶來潮濕的氣息。
許蘭拂撐傘走去,剛進院落就見陸無期在,他在門口久立,手裡握着把油紙傘,卻任由雨水打濕他全身。
“有傘不打,叫醫師也該給你看看腦子。”許蘭拂走到他身邊,傘面稍微傾斜,一擡下巴,“怎麼不進去?”
陸無期:“兄長吃過藥了,還在熟睡。”
許蘭拂噢了聲:“那醫師怎麼說?”
陸無期的眸光哀傷,浸濕的發黏在臉頰邊,蒼白的唇色緊抿,嘶啞道:“油盡燈枯,早衰之相。”
冷雨随風似灌進喉間,陸無期忍不住悶咳,連帶着四肢百骸都冷,浸入皮骨,冷得發顫。
許蘭拂淡淡道:“你們的關系也不像傳言的那般差。”
陸無期應聲:“他是為數不多待我很好的人,我不想給他帶來麻煩,也不想……”
不想他死。
他最終還是沒能把最後半句說出,身體如同樁子,僵直得可怕。
“我有一個猜測。”許蘭拂忽然道,“如果那個陣主供養的不是陸堯章,而是陸子昀呢?”
陸無期目眦欲裂,驟然偏頭,險些失态道:“不可能……”
他話音未落,那上揚的音調降了下去,身體止不住顫抖,凍僵的指尖帶着麻意,漫延至全身,開始演化成針紮的細密的痛。
查不出來的病症,瞬間被褫奪的生機。
許蘭拂道:“是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