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甯睜眼時,沈言白已經咳得坐起來了。
他一隻手撐着身子,一隻手捂着嘴,背對着郁甯不住地咳嗽。無數的潔白花瓣從他指縫間飄落,掉在地上。
郁甯隻能看見他肩背不住起伏,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聽得他一顆心都被吊起來了。帳篷狹小,沈言白背對着他他就無法直接觀察他的情況,急得郁甯直接上手去掰他的肩膀,想讓他轉過來。
沈言白緊繃着身子,拒絕了轉身。郁甯的手原本扣在沈言白肩膀上,一隻溫熱的手輕輕覆上他的手,隻聽沈言白在咳嗽之餘艱難擠出一句話:“咳咳咳,咳,你是在……關心我嗎?咳咳咳……”
郁甯先是一愣,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後懸着的一顆心稍稍放下來一些,聽沈言白的聲音還不算太虛弱,情況應該沒有他想的那麼糟。饒是如此,他拒絕的姿态還是讓郁甯有些着急,他脫口而出:“關心你個頭!”
半秒後,郁甯還是妥協,放柔聲音:“……讓我看看你。”
一張慘白的臉出現在郁甯眼前,沈言白銳利濃重的五官在因為咳嗽和吐花而白得過分的臉上顯得更加鮮明刻骨。
他咳得眼睛發紅,深海一樣黑沉的眼珠裡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掌心裡托着一把花瓣,可憐巴巴地托到郁甯眼前:“你是在關心我嗎?”
不知道是不是咳嗽時被花瓣嗆着了,沈言白眼裡含着朦胧的淚光,一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郁甯,看着又可憐又期待。
“是。”
郁甯不忍辜負那份期待,沉聲回答。他從沈言白掌上接過花瓣,明明那些小白花沒什麼重量,在郁甯掌中卻仿若有千鈞重,讓他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更多的花瓣,被沈言白掩在身後。
怎麼會這樣?這一次沈言白吐花的症狀比之前嚴重多了,而自己已經寸步不離地待在他身邊了。郁甯有些絕望地回想系統給出的提示,系統隻說過愛戀者的陪伴有助于緩解病症,随着時間的流逝,患者的症狀仍會進一步發展。
他怔怔地盯着掌心的花瓣出神,腦内已成亂麻。想着想着,郁甯無知無覺地将掌心緊扣,似乎隻要不見到那些花它們就不存在。
“怎麼辦?”
他沮喪地垂着腦袋,恍惚地輕聲問自己。
這一次的花瓣是之前的三倍量還多,也許很快他就會開始吐血,到最後他的肺裡會塞滿花瓣。某些惡毒的愛戀、強制性裝載在他身上的愛戀會讓他窒息。
他會死去。曾經讨厭他,如今愛戀他的沈言白會死去。郁甯最開始時以為,自己不會被系統裹挾,不會對沈言白産生任何的感情,可是一想到也許沈言白會死,他居然不可遏制地顫抖起來。
在郁甯愣神之際,一雙手托住他的臉頰,微微用力将他的臉托起,讓他不得不和沈言白對視。他直直地撞進了沈言白的眼眸,而沈言白露出了一個淺淡的微笑,薄唇輕啟,無比虛弱又溫柔地說:“剛剛很難受。”
郁甯呆呆地看着他,他的笑容在越來越清晰的晨光中仿佛有某種魔力,給郁甯打了一劑強心針,讓他逐漸平靜下來。
低沉醇厚的聲音像是雪夜裡一杯溫暖的熱可可,止住了郁甯因過度驚懼而不自覺的顫抖,隻聽他慢慢說:“現在好多了。”
“因為你在這裡的緣故。”
這句話,既溫和又沉靜,卻宛如一顆石子,投入郁甯心湖的瞬間激起無數漣漪,将他這幾日的糾結與保留打破。他保持着那個跪坐的姿勢,奮力揚起雙臂,攬住沈言白的脖頸,将他拉向自己。
那是一個擁抱的姿态。
兩人上身緊緊相貼,中間一點空隙都沒有,連一張白紙都塞不進去。郁甯的臉緊貼着沈言白的脖頸,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頸動脈裡血液呼嘯流動,正随着心髒的跳動而狂跳。
郁甯自己也沒有好到哪裡去。擁抱發生的第一秒,沈言白的身體先是有一瞬的僵硬,接着他的雙臂伸出,從容而又有力地抱住了郁甯的身體。兩顆躁動的心隔着皮肉的阻隔,以相同的頻率跳動。
“沒事,我沒事。别害怕。”沈言白一隻手輕輕拍着郁甯的脊背,安慰地在他耳邊道。
一股又酸又澀,還有些疼的感覺奇異地在郁甯心間騰升而起,就像一朵花悄然在他心上生根發芽。
他眼裡逐漸積蓄起眼淚。
其實郁甯是一個很能忍的人。前世他從底層小演員,一步步走向影帝的寶座,其中的心酸艱苦無人能言,他一一忍受,咬牙吞下。後來,在他人生最好的年紀,莫名其妙遭遇滅頂之災,穿越到異世界事業清零,綁定這個麻煩的系統,被所有人嘲笑看不起,種種委屈他都忍下了,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韌。
可是在這個沈言白吐花的清晨,在沈言白虛弱卻溫柔的懷抱裡,他的心防如同決堤的大壩一樣潰敗了,他的滿腔心酸爆發,變成了眼淚。
沈言白說出那句“因為有你在這裡的緣故”的時候,郁甯就決定好了一些事。他順從地将腦袋靠在沈言白的肩上,垂眸閉眼掩去眼淚,輕聲說:“沈言白。等我們結束這一期節目,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沈言白不知道郁甯說的是什麼,他隻是揉了揉郁甯的腦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