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已亮。
黑森林邊緣的光線斜斜地穿透樹冠,在潮濕的泥土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突然,半昏迷着的哭狼清醒過來,他的右耳不易察覺地顫動了一下,像是捕捉到了什麼常人無法察覺的聲響。
“放我下來。”
他的聲音很是沙啞低沉,卻帶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當尹眠驚訝地望向他時,發現他原本緊閉的左眼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眼白布滿血絲,瞳孔深處泛着詭異的血色光芒,如同黑暗中點燃的猩紅火苗。
尹眠修長的手指輕輕搭上哭狼的脈搏,溫潤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詫異——方才還氣若遊絲的人,此刻脈搏竟已恢複平穩有力,這恢複速度簡直匪夷所思。
她猶豫片刻,還是同阿言一起小心地把他放下來。
“那你小心些。”尹眠輕聲說道。
哭狼雙腳觸地的瞬間,微微佝偻的背脊忽然挺直,像一把出鞘的利劍。
那隻泛着血光的左眼緩緩轉動,掃視着周圍每一處陰影,右耳時不時輕顫,捕捉着林間最細微的聲響。
阿言下意識地退後半步,銀鈴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洛君的手已經按在了傘柄上,眼神銳利,隻有阿竹若有所思地看着哭狼,短刀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滑入掌心。
森林在這一刻變得異常安靜,連風聲都止息了。
哭狼左眼中的血光越來越盛,他緩緩擡起右手,感受着。
“那裡。”他嘶啞的聲音像是從地獄深處傳來,“對,有東西在那裡。”
他右邊的胳膊發麻,還帶着輕微的刺痛感,但很快卻慢慢消失了,他低頭看了一眼,右手的掌心有一道暗色的劃痕。
“血屍毒?”阿竹倒是多看了他一眼,“看來以毒攻毒這個方法确實不錯,感覺挺敏銳。”
春蟬則是晃了晃腰間的軟劍,神色莫名,嘴唇微微張了張,卻又什麼都沒說出來。
“不過你那話是什麼意思?”尹眠臉色沉下去,把頭轉過去看阿竹,“現在似乎還沒有遭遇到什麼東西。”
洛君修長的手指無聲地搭上破淵傘柄,骨節分明的指節在暗色皮革的映襯下顯得格外蒼白。
她神色未變,隻是微微側首,薄唇輕啟,“聲。”
這個單字像一滴水落入死寂的潭中。
衆人這才驚覺,方才還隐約可聞的蟲鳴鳥叫不知何時已徹底消失,整片森林陷入一種詭異的靜默,連落葉擦過枝桠的聲響都清晰可聞。
尹眠不自覺地攥緊了短刃,指尖微微發白,她望向阿言時,眼底的憂色如水墨般暈開,“阿言,你自幼在此長大,可知這林中……”
話音未落,阿言已苦笑着搖頭,腕間銀鈴随着動作發出細碎的聲響。
望向密林深處的目光忽然變得悠遠,仿佛穿透了層層樹影,“我哥當年帶我離開時說過,黑森林裡藏着連他都未曾踏足過的禁地。”
她頓了頓,聲音輕得幾乎要化在風裡,“或許,有些東西……本就不該為人所知。”
阿竹低頭看向自己的掌心,而洛君的傘尖不知何時已微微傾斜,在枯葉上投下一道銳利的陰影。
“有沼澤,”阿竹沉聲接過妹妹的話,“有沼澤的地方,必定有猛獸,極有可能是鳄魚。”
但這條路卻是出禁地的必經之路,别無他法。
“那你們就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春蟬在一旁笑出了聲,“不過先說好,除非你們陷入絕境,不然我是不會幫忙的。”
他垂下眸子,看了一眼腰間的軟劍,眼中劃過追思之色,“你們把我當做一個閑人就好。”
哭狼瞪了他一眼,“别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底細,春蟬,你知道你瞞不過我的。”
後者卻不再開口說話,不過,這一番舉動便是默認了這一說法。
黑森林的霧氣像一層厚重的紗帳,籠罩着幾位行色匆匆的旅人。
洛君走在最前,一襲玄衣随風擺動,右手提着的破淵也随着步伐輕輕晃動。
“這鬼地方,連隻鳥都沒有。”哭狼聲音嚣張,看樣子是恢複的不錯,又成了平時那副模樣。
他踢開腳邊一截枯枝,聲音在寂靜的森林裡顯得格外明顯。
阿言手腕上的銀鈴發出細微的聲響,聽見這話之後,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就你話多。”
走在前面的,洛君突然擡手,冷玉般的手指在空中劃出一道淩厲的弧線,腳步聲戛然而止。
隻見她眉心微蹙,那雙常年如寒潭般平靜的眼眸泛起一絲漣漪。
她無聲地屈膝蹲下,黑色衣袂垂落在潮濕的苔藓上。
食指與中指并攏,輕輕點在泛着水光的青苔表面,指腹傳來的微妙震動讓她眸光一凜。
“前面有異。”她的聲音依舊清冷,卻比平日多了三分凝重。
尹眠素手輕擡,将一縷被晨露打濕的青絲别至耳後,她順着洛君的視線望去,嗓音裡帶着謹慎。
“可是沼澤?”
洛君微微颔首,起身時腰間玉佩與黑傘相撞,發出清脆的铮鳴。
指尖還殘留的苔藓碎末在晨光中泛着詭異的幽綠色,仿佛在無聲地警示着什麼。
得到肯定之後,阿竹卻又來了話,“而且……”
尹眠的話音尚未完全消散在潮濕的空氣中,前方的泥潭突然劇烈翻湧。
渾濁的水面如同煮沸的湯藥,咕嘟咕嘟地冒着粘稠的氣泡,一股腐殖質混合着血腥的惡臭瞬間彌漫開來。
哭狼的瞳孔驟然收縮,那隻泛着血光的左眼死死盯住水面下閃過的一道暗影——那影子足有樹幹粗細,在水下劃出詭異的弧線。
他的右手已經本能地按在了刀柄上,骨節因用力而泛白,刀鞘與鎏金護手發出細微的震顫聲。
“退!”
阿竹的暴喝聲如驚雷炸響,震得衆人耳膜生疼。
這個素來沉穩的少年此刻聲音裡帶着前所未有的緊迫,手中短刀已然如靈蛇般昂首而起,在空氣中劃出尖銳的嘯音。
一條巨大的鳄魚破水而出,足有三丈長的身軀覆蓋着鐵甲般的鱗片,血盆大口中利齒森然。
粗壯的尾巴橫掃而過,帶起一片腥臭的泥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