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二十的飛機，臨行前，蘇棠最想見的是裡昂。

在人群中她一眼便看到裡昂。

他穿普魯士藍色襯衣，米色牛仔褲，面部輪廓十分立體，精緻又有些棱角分明，十足的俊朗，一米八五的身高，在身高中位數不足一米八的法國人裡很顯眼。蘇棠快步跑上去緊緊抱住他，貼面吻了兩下，裡昂摟着她朝咖啡館走去。

裡昂在蘇棠心中的重要性，不亞于蘇棠的媽媽蘇岑。甚至那些在蘇女士為了愛情買醉的日子裡，裡昂比蘇女士更重要。

他的母親是中國人，父親是法國人，但他看上去更像是個中國人。

蘇棠6歲時候就來了法國，剛剛來到法國的時候，他是她唯一的朋友。

因為是鄰居的緣故，更因為是熟悉的黑頭發黑眼睛，她對裡昂有種天然的信任感。而裡昂也毫無保留的給予她需要的一切幫助。陪她說話，教她法語，蘇女士不在家時，他會帶給她夾着培根和羊奶酪的法棍，他在院子裡粗壯的樹梢上給她捆綁了一個秋千，那就是她全部的童年。他在她生命裡最灰暗的那些歲月裡，給她點燃了一把火，指引她爬起來艱難地繼續前行。

蘇棠對裡昂的愛超越了男女之情。男歡女愛不長久，但她和裡昂卻一定會一生相伴。

“好久沒見，你又變高了。”蘇棠滿眼歡喜的看着裡昂。

“是嗎？我倒是想把身高勻一點給你。”裡昂摸了摸蘇棠的腦袋。

“朱麗葉還好嗎？”蘇棠關切地問，朱麗葉是裡昂的女朋友，她比他大十二歲，她是他高中時的哲學老師，兩人在裡昂本科畢業後在一起，如今也攜手走過了很多個歲月。

“不太好，她最近病情有點嚴重，常常會覺得無所事事。”

她握住裡昂的手：“裡昂，你的愛可以治愈一起，你要相信，你一定可以治好她。”

但是話音閉，蘇棠都覺得自己的話是那麼蒼白無力。

“抑郁症是認知出了問題，根源在這。”裡昂指了指頭，眼裡氤氲着淚光，又指了指心髒的位置：“不在這兒。一點辦法都沒有。”

蘇棠看着裡昂如此脆弱又無奈，她真的傷心。她雖然沒有經曆過他們這樣刻骨的愛，但是設身處地想象着——深愛的伴侶，沉沒在巨大的痛苦中且随時可能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她的裡昂每天都在這種擔憂中度過，她甚至有那麼一絲怨恨朱麗葉，為什麼要帶給裡昂這樣巨大的悲傷。

“裡昂，能不能帶我去見見朱麗葉嗎？”

上一次他們見面，還是半年前她過21歲生日，那時候朱麗葉還沒有生病，他們彼此眼裡隻有對方，朱麗葉和裡昂親手做了一對坦桑石耳墜送給蘇棠，朱麗葉說蘇棠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天使，她像水裡的月亮，也像海裡的星辰。後來，蘇棠将這美好的印象調配成了香水，就有了“水之月”、“海之星”、“天之陽”這三款香型。

“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三天了，什麼都不做，醒着的時候機械性地吃點東西喝點水，其餘時間都在睡覺，我想你大概不想見到這樣的她。”裡昂抹了眼角的淚痕，攤手解釋道。

蘇棠設身處地想象朱麗葉此刻的情況：躺在各種淩亂雜物中一動不動地睡着。

想到自己到訪也許對她來說會是極度反感的。蘇棠也沒再堅持。

她深吸一口氣：“裡昂，我不回中國了，讓我留下來陪着你們吧。”

裡昂微微笑了笑，牽起蘇棠的手：“你在這裡起不到任何作用。”他輕輕吻了吻她的手，嘴唇柔軟而冰冷。

“裡昂，你需要我對不對？”蘇棠看着這樣的裡昂，心裡難過極了。

“不，Solene，你真的幫不上忙，你明白的，這件事情上，我甚至也幫不上朱麗葉什麼。”

“裡昂……”還沒等蘇棠說完，就被裡昂打斷了。

“Solene，你該有你的生活，你需要愛情，你才21歲，一切都剛剛開始。”

“愛情？像我媽跟她那些男朋友那樣的愛情嗎？”

“不，愛情不全是你看到的那些。”

蘇棠對愛情有很複雜的情緒，有屬于青春時該有的憧憬，但更多的是厭棄以及恐懼。這大概“得益”于成長過程中蘇岑為她上演的愛情教育。

蘇岑一生都沉浸在愛情中，與各種男人糾纏不清的愛情。

蘇棠不知道她爸爸是誰，隐約聽到的版本是，蘇岑讀大學時候，義無反顧的愛上了一個男人，義無反顧的生下了蘇棠。而自此也拉開了蘇岑一生愛無止境的篇章。

她遇到各種男人，有高的、有矮的，有涵養極高溫文爾雅的，也有滿身圖騰沖着小蘇棠吐煙圈的，有帥的，也有醜的，有錢的，也有沒什麼錢的。但無一例外都短暫而無果。這究竟是命運的安排，還是男女之間的愛情本身就是如此，一直令蘇棠疑惑不解。

蘇女士是愛蘇棠的，平日裡一切都相安無事，像所有母親那樣照顧她。但是，她失戀時，一切就都不一樣了。她會消失、會酗酒、會發瘋。好在持續不了多久，下一次愛情來臨時，她就又回複原來相安無事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