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的第二夜樊星依舊輾轉難眠,起床後感覺身體狀況更糟了——戒斷反應讓他頭疼、冒汗、渾身難受,加上嚴重缺乏睡眠,走路都像踩在棉花上。
上午律師又來了,帶來了兩個壞消息。
“樊建國斷了兩根肋骨,等傷情鑒定報告出來最低也是輕傷二級,故意傷害罪是跑不了的。如果到了起訴那一步可以質疑鑒定程序的有效性,申請鑒定複核,或許有轉機。”王律師說。
樊星點點頭,“第二個。”
“樊建國态度強硬,要道歉、要賠錢、還要你坐牢,并且認為他自己的問題不值一提。我跟他講了如果他被起訴可能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他一口咬定我騙他,不光無賴還法盲。”
樊星不懂這意味着什麼,皺皺眉問:“所以接下來該幹什麼?”
“單說這起案子,他敲詐勒索、言語挑釁在先,上了庭這些因素都對你有利,但我們還是希望不要走到那一步,争取不批捕、不進檢,不要留下案底,所以你最好道歉賠償。”王律師停頓一下,見樊星不接茬又繼續說,“另外兩方調解打的是心理戰,他這種人多半外強中幹,嘴硬心裡怕,我一走他就會自己去搜索确認我說的是不是真的。今天下午我再過去談談,他的态度有可能會變。”
樊星點頭道謝,之後被送去了放風場地。
樊星沒想到自己幾拳下去樊建國居然折了兩根肋骨,心裡有些懊惱,見那位大哥還在老地方站着,主動湊過去聊了幾句。
大哥聽他說完嘴角一撇,“歲數大了骨頭還能有多硬?摔個屁股蹲兒都可能骨折!”
“你說得對。這兩天……謝謝你了。”
“沒事兒,住在一間屋就是緣分。”
“你是因為什麼事兒進來的?”
“非法經營。”
“多長時間了?”
“三個多月了。外邊兒一直在調查,今兒說有新證據,明兒說證人翻供,後天又有什麼什麼情況,反正一直在扯。”
“你是個好人,希望你沒事兒。”
“我還得再說一遍,你太年輕了。”大哥撇着嘴搖頭,“這裡邊兒哪有什麼好人?好人能進看守所麼?”
“對,我也不是好人。”
話音一落正好廣播叫集合,樊星無奈地笑了笑,垂下頭腳步沉重。
世上的事并不是非黑即白,好人壞人也沒有清晰的界限,灰才是人性的底色。大多數人都在道德和私心間振蕩,在各處邊界間尋找平衡,自己是,身邊的人也是。在這個過程中不斷有人離開,也不斷有人闖入,不斷看清自己、認清他人,不斷思想颠覆、信念崩塌,可悲又可笑。
這場輪回糾纏中真正無辜的隻有于曉一個人。李聿庭活該什麼都得不到,活該被家庭磋磨,而自己活該背負愧疚和譴責,活該沉入深淵,都是活該。
午飯又是水煮冬瓜,樊星咬了一口饅頭,在盤子裡扒拉了幾下夾起一塊舉在眼前端詳。瓜皮片得太薄,靠近外側的瓜肉裡埋着一條綠色纖維,顔色發白,往内漸漸過渡成無色透明,軟趴趴地耷拉着。樊星用力眯起眼也看不到半點油腥,皺着眉把冬瓜扔進了盤子裡。
一雙方便筷子在菜湯裡扒拉扒拉,夾起剩下的一塊冬瓜和兩個海米塞進了嘴裡。李聿庭擦擦嘴迅速收了餐盒扔進垃圾桶,然後拿起手機跑到樓梯間繼續給樊星打電話。
等待音響了幾聲後自動挂斷了,李聿庭又撥了一遍,舉着手機貼回耳邊。指尖太過用力,被手機側邊的棱角硌得泛白,猶如主人此刻的心情,蒼白無力。
元旦三天小長假李聿庭過得心亂如麻。待在家裡的時間太多,跟母親之間的對峙持續升級,李聿庭心情煩躁,每天唯一的盼頭就是晚上去看看樊星。雖然樊星因為工作的事拉黑了他所有的聯系方式,修複關系難度激增,可他抱着必死的決心,不怕從頭再來一次,然而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樊星消失了。
1号晚上那個窗口的燈一直黑着,李聿庭以為樊星有事還沒回家,幻想着等人回來時自己能近距離見他一面,然而等了兩個多小時還是不見人影。李聿庭猜他可能跟男朋友出去住了,垂頭喪氣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