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轉女聲自側方傳來,燕冬連忙拿袖口擦了擦眼睛,側身上前,“表姐,你何時來的?”
“午後來的,先去拜見了姑姑姑父。”崔素棠說,“我近來在做荷包,隻是上面的花樣總是繡不好,來請姑姑指點。”
“我瞧瞧,”燕冬雙手接過崔素棠小心從袖袋裡取出的方形荷包,嘿嘿一笑,“喲,‘牽花憐共蒂,折藕愛絲連[1]’——表姐和侯二哥好恩愛呀。”
崔素棠面頰微熱,“你個小鬼頭,這會兒倒知道得多,不是從前繡雙燕荷包送給大表哥的時候了?”
“雙燕複雙燕,雙飛令人羨[2]”,時人常用雙燕形容夫妻,十三歲的燕冬卻不知道,興沖沖地繡了隻雙燕荷包,當着一大家人的面送給了壽星大人。
“大哥是大燕,我是小燕,我們就像荷包上這雙親密無間的燕子,小燕子會永遠陪着大燕子,富貴不相忘,貧賤不相棄!”小少年聲音軟糯,目光明亮,在滿堂人驚詫憋笑中笑着祝賀。
燕冬不好意思地說:“我那會兒不懂嘛。”
“好,不打趣你。”崔素棠拿巾帕給燕冬擦淚,“被大表哥訓了?”
燕家人對燕冬可謂萬分縱容,這麼多年來除了燕頌,還真沒誰嚴肅地訓責過燕冬。崔素棠想起燕冬剛才抹眼淚的可憐樣,幾乎一下就把懷疑矛頭對準了燕頌。
果不其然,燕冬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使性說:“我不要理他了。”
這話不新鮮,崔素棠聽聽就罷,不當真。她接過燕冬遞回來的荷包,小心揣入袖袋裡,哄着說:“好,咱不理他,和我回去吃羊肉鍋子好不好?”
昨兒說吃鍋子也沒吃成,燕冬聞言點頭,“那我們在路上買點果子酒吧,配着暖鍋灌下去,可暖和了。”
崔素棠懷疑燕冬是想借酒消愁,但想着在侯家喝醉了也無妨,便沒拆穿,笑着說:“好,都依你。”
“那我們快走吧。”燕冬挽着崔素棠的胳膊,一道走了。
崔素棠猜得沒錯,燕冬真是想借酒消愁,第一瓶是下菜,有說有笑,第二瓶就變了味道,不說不笑,縮在桌邊悶頭灌酒。
侯翼和崔素棠對視一眼,說:“冬,你可悠着點,喝傷了回去要挨罵——”
“我怕他嗎?”燕冬猛地擡頭,醉醺醺地說,“我不怕!他不需要向我交代,我也不要他管!”
好志氣!若是平日裡,侯翼真想摸摸好兄弟堅硬支棱的翅膀,鼓掌叫好,但醉話顯然當不得真。
侯翼正想繼續安撫安撫醉鬼,餘光裡,崔素棠臉色奇怪、微微緊繃,他頓覺不妙,下意識偏頭往門口一望,燕頌正站在那裡。
什麼時候來的?!
侯翼“唰”地撤回目光,後背發涼。
“哈,你還攆我,當我稀罕賴着你是不是?當我真的離不開你是不是?我要離家出走,去江南,去北境!”燕冬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全然沒有注意侯翼逐漸扭曲的五官,宣告了雄心壯志的下一瞬,他眼睛一閉,“啪”地倒在了桌上。
侯翼和崔素棠:“……”
燕冬的酒量不好不差,清淡的果兒酒能喝兩壺,但情緒是最沖的助興藥,混着一勾兌,很快,腦子麻了,身子飄了,整個人從胃開始燒了起來。
他趴在胳膊裡,身子蜷着,整個人都好像漂在空中,屁股沾不實,和心一樣。突然,熟悉的指尖落在他的頭頂,停頓了一瞬,輕輕地插|入發間,伴随着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