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冬說:“看來元大夫仁心慈悲的美名已經傳遍了街巷,否則那姑娘哪敢特意跑到您家後門來喝藥。”
元元何嘗不知那姑娘是故意挑中自家這扇門的,要賭一賭他是個好心人,肯出手相救又肯守口如瓶。他說:“這倒不難,咱們當大夫的,隻管治病救人,哪還有多餘的心思去坑人?但堕胎藥實在傷身子,我索性救人到底,幫她藥補一段時間。”
說到此處,元元歎了口氣,頗覺煩惱,“栀芳樓裡有專門的大夫,她不能常來醫館,白天人多眼雜,我也不敢去找她,好在她房間就在二樓臨窗,我前幾日就半夜爬窗給她送藥,還差點被逮住……诶,等等!”
他眼睛一亮,“你在這兒正好,待會兒幫我悄悄地把藥送去,成不成?”
栀芳樓裡都是清倌兒,此事傳揚出去,那姑娘被懲罰一頓掃地出門都是輕的,以後沒有哪家會要她,的确不能光能正大引人注意。但像燕冬這樣的顯貴子弟,出入任何一座銷金窟都是常事,況且他身邊有的是可用之人。
果然,燕冬說:“小事。”
“行,那我就少收你一成診金。對了,”元元十分經意地提起,“我打算把後院修一修,辟個小院出來,再去乞丐窩裡撿幾個乖巧伶俐的回來當藥童。”
“你算是趕上了,我昨兒還往萬佛寺的救濟堂撥了善款呢,人間慘事救不完,寒冬臘月的,少幾個乞丐凍死也是好的。”燕冬說,“你這錢,我給你出就是了。”
“小公子菩薩心腸,必有福報!”元元麻溜配好三天的丸藥遞給和寶,“記住,鬼祟行事!”
燕冬轉頭出了醫館,吩咐和寶去送藥,自己則站在原地糾結還要不要去驅邪?
說不準真就是憂慮過度導緻的呢,燕冬猶豫一番,決定聽元元的,看那可惡的淫|魔還會不會再來。
“罷罷罷,回……”燕冬轉頭,餘光瞥到了對角桂水堂的二樓,負手立在花欄杆後的人不是燕頌是誰?
“上來。”
燕冬聽不見聲音,卻讀懂了燕頌的言語,他轉身想走,擡腳卻是徑自往前,走到了桂水堂的雅間。
“豆乳。”燕冬點了食單,一屁股在窗前的秋千藤椅上坐下,梗着脖子目視前方,不肯看燕頌。
燕頌見狀走過去,上下打量着燕冬,“哪裡不好,要特意跑到外面來找大夫?”
“我有段日子沒瞧見元大夫了,替阿姐關心野生師弟順路來把個脈,不行嗎?”燕冬說。
“行。”燕頌點頭,“所以,到底哪裡不好?”
燕冬支吾不語。
他十五歲頭回夢遺,抱着濕嗒嗒的褲子去了燕頌房裡,震驚茫然又有點害臊地說:“時隔十幾年,我再次尿褲子的景象好不一樣!”
燕頌晨練結束,才然從浴房出來,披着件寬袖外衫,長發垂散,神情慵懶,聞言瞧了眼他懷裡的亵褲,又瞧了眼他,竟笑出了聲。
許是那笑容實在光華奪目,那笑聲實在悅耳蹿脊,燕冬被攝魂奪魄一般,沒心思譴責這個嘲笑自己的壞人,木頭似的杵着那兒,呆了,癡了。
“傻瓜,”燕頌屈指敲他的額頭,揶揄道,“我們冬冬是要長大了。”
燕冬後面知道了何謂夢遺,也沒有多不好意思,畢竟那是給他洗過澡把過尿的大哥呀,不羞不羞。
但這次不大一樣。
前腳才因宋風眠鬧,後腳就做春|夢夢見一個男人,是不是有些嚴于律他、寬容待己的意思?而且燕冬想想夢中那個輕浮放浪、色|欲纏身的淫|魔,又瞅瞅面前這位自來清貴端方禁欲克己冷淡高潔如九天皎月的大哥,覺得說出來簡直是污了人家的耳朵!
“我心裡堵得慌,過來看看。”燕冬眼珠子一轉,垂着頭,颦起眉,壓下聲,“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元大夫說就是憂慮過度,氣血郁結。”
燕頌沉默不語,燕冬心裡澀然,哀哀戚戚地想:現在連哄我一句都不肯,可惡!
突然,一隻手撫上他的眉心,指尖溫熱,力道溫存。
隔着指縫,那眼切切地擡起來,水亮亮的,傷心委屈惶恐怨怼……什麼都擠在裡面了,擁着堵着,無從纾解。
燕頌終是歎了氣,彎腰半蹲下去和燕冬平視,說:“是大哥錯了。”
燕冬鼻腔一酸,這些天所有的情緒都被這簡單的一句話撫平了大半。他攥着膝蓋的布料,說:“我不覺得你有了人就會不管我,我隻是接受不了。”
燕頌看着他,“為什麼?”
“我不知道……或許我是個自私鬼,不想把自己的寶貝分享給别人。”燕冬眨了眨眼,認真地說,“我很怕你和宋風眠是原書裡的一對,但我已經想清楚了,是也沒關系,既然你可以改變我原本的命,那我也可以拆散你原本的緣。”
很任性蠻橫的話,燕頌卻笑了,好似還挺欣慰,“嗯,冬冬真聰明。”
“所以我在意的不是宋風眠,而是你的态度。”燕冬伸手戳燕頌的左肩,但那兒的肉緊實精悍,沒戳幾下,他的指頭都戳痛了。他收回手,拳頭攥緊了,“你一句話都不肯和我解釋,你是不是心裡有鬼?”
燕頌心裡有鬼,但此鬼非彼鬼,放出來一定會吓壞燕冬。他握住燕冬的手,輕柔緩慢地将那幾根發白的指頭揉開,冠冕堂皇地說:“我隻是不想讓你接觸太多鬼蜮伎倆。”
“我不是笨蛋。”燕冬嚴肅地說,“我知道你為何藏着宋風眠。”
“哦?”燕冬像個先生,對認真思考的學生給予傾聽的耐心和循循善誘的鼓勵,“為何?”
藏着、護着一顆廢子,還能是為什麼?燕冬下巴微擡,說:“因為他是宋家的人,你要站的是那位四皇子。”
燕頌不置可否,“我的選擇如何?”
“絕不會錯。”燕冬頓了頓,“當然,因為這個不和我解釋——大錯特錯!”
燕頌失笑,松手時順手刮了下燕冬次指上的紅玉戒,随後從袖袋裡取出一張箋紙塞進那手裡。
燕冬松開手,攤平紙,是他先前寫畫的那張素箋,上面的燕頌認真地回答了他,下頭還如約地蓋着朱紅私章。
燕頌看着燕冬動容的表情,趁機求饒,“我沒有在外面做有損家風的事,也沒有喜歡别人。”
燕冬盯着燕頌,嘴角一癟,嘟囔道:“早這麼說不就完啦?一句話的事罷了,你就氣我吧。”
常春春端着托盤進來,見燕冬嘟嘟囔囔訴說這些日子的情緒,但嘴角都壓不住了,又撇了眼目光專注的燕頌,不禁在心裡歎了一聲。
青蛙隻是燙得跳了下腳,添火滾水的人自己倒先心軟了。
半途而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