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陰沉沉的,迎面而來的冷風将樹枝拍打在窗闆上,發出唰唰的聲音。
從這處高台望出去,隻能看到遠處高大的城牆,外面下着細雨,城牆上插着的旗幟被吹得歪倒在一旁。
院外那頭似乎傳來些喧鬧聲,漸漸地,那聲音越來越大了,卻又在門前戛然而止。
門外的人似乎躊躇了一番,才上來輕輕敲門,聲音顫抖着,“大人,該上朝了。”
良久,也聽不見門内有任何動靜,外面的人等了又等,忍不住再次上前去敲門,卻聽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裡頭走出來個身形清瘦的人,身上穿着官袍,冷風吹得她兩袖飄飄。
瞧着走出來的人,門外的人眼眶一紅,張了張嘴正想說什麼,隻是喉間一哽,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林舟瞧了旁邊的人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了眼前的幾個侍衛。
方才的喧鬧聲,便是他們與府中的人争執而起的。
這幾個侍衛腰上帶着刀,雖臉色漠然,但投向林舟的眼神裡也不免多了幾分憐憫。
其中一人走了出來,看了林舟一眼,“林大人,時辰已到,請随我們入宮吧。”
雖然早有被皇室交出去的準備,但見到他們這一幅謹慎小心的架勢,林舟還是不由得哂笑。
外頭還圍着重重叛軍,這陣仗,難道她還能長了翅膀飛走不成?
林舟輕歎一聲,彈了彈身上衣袍,朝着身邊的人道:“保重。”
旁邊站着的林府下人聞聲,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
林舟同侍衛步行至院前,卻又忍不住回頭一看。
這一處高樓,是兩年前她吃醉了酒,笑稱要學毗陵先生欲乘風歸去,太子便讓人在林府建了一座高樓,好讓她倚樓望風。
當時太子還請了全京城最好的工匠來,圖紙也是改了又改,才建成了這座令不少朝廷官員都羨慕不已的高樓。
自瑀王最主要的勢力倒台後,這幾年來太子便在朝堂之上一家獨大。
彼時她是太子最為器重的親臣,就連朝中的老臣都要敬她一二。
隻是時光流轉,如今卻已經物是人非。
車轱辘壓過青石闆,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林舟撩開車簾,看着外面霧蒙蒙的一片。
瞧着從眼前掠過的老樹、石橋、酒肆,林舟任由霧氣打濕了她額前的發絲,也要望着眼前的一幕幕熟悉的景色。
這條路,她每日早朝時都會走過,已經走了五年了。
想來,這是她此生最後一次從這裡走過了。
林舟朝着窗外伸出手,似想抓住什麼,卻隻有冷風從她指尖穿過。
人生最悲哀的事也不過如此了吧,機關算盡,到頭來,卻兩手空空,什麼也抓不住。
入了皇宮,她順着石梯走上去,看着眼前一張張熟悉的人臉,他們看着她,面上一片死寂,眼眸中皆流出不忍。
就連曾與她争執得面紅耳赤的人,此刻也站在了她的眼前,朝着她躬身一拜。
“林大人。”
瞧着陸之石這副莊重嚴肅還帶着一絲别扭的模樣,若是可以,林舟倒是想笑他。
往日裡,兩人為太子政事時常争吵,甚至吵到兩人皆面紅耳赤的程度。
陸之石出身世家,向來瞧不起林舟的貧寒出身,也常對她提出的計謀嗤之以鼻。
實在沒想到,陸之石這樣高傲的人,有一天也會在她面前彎下腰,稱她一聲“林大人”。
隻是林舟現在笑不出來。
她看着陸之石眼底滲透出來的那一點憐憫,實在是沒有心情再與他客套上一二。
林舟敷衍點頭,擡步直接朝裡走去了。
今日的早朝,陛下要說什麼,其實她早就知道了。
不僅她知道,滿朝文武都知道。
自叛軍從蜀地一路打來,她這個太子身邊的重臣為太子出了不少策略,很多次叫叛軍大敗而逃。
有一次差點要了那叛軍頭子的命,所有人都以為叛軍從此一蹶不振,但誰也沒想到,那叛軍頭子竟咬着牙在那種境地裡強撐了過來。
那人應該是對她恨之入骨吧,才以讓皇室苟延殘喘七日為交換,讓皇家先将她交出去。
不用想也能知道,等待她的會是什麼。
也罷,無所謂了,她現在孑然一身,一無所有,這麼活着,倒也不如死了痛快。
也許死後,就能見到那些隻能活在記憶中的人了。
林舟擡眸看向遠方。
如今的皇城,已經是岌岌可危了。
在那厚重的城牆之後,是将整個京城圍得水洩不通的叛軍。
若是到那城牆上看,便能看到城牆外頭密密麻麻的叛軍,和那迎風飄揚的旗幟。
京城已經斷糧一周了。
皇城,保不住了。
*
輕紗垂地,空氣中飄來熏香的氣味,透過紗幔,隐隐約約能看到一人坐在桌案前。
江赜垂眸,執筆寫着文書。
随着他的動作,墨色在潔白的紙上慢慢暈開。
隻是文書還未寫完,提筆的人動作就一頓。
他垂眸看着撫在自己身前的兩隻手,柔弱無骨地在他身上蹭來蹭去。
他冷聲道了句,“放肆。”
而那雙手的主人卻不畏懼,直接從他身後貼過來,從背後環住他,低聲笑着。
這笑聲似乎在笑他的故作矜持,又似乎在笑他漸漸崩潰的自制力。
他握筆的手驟然縮緊,下一刻筆就被毫不留情地扔在了桌案上,滾動着沾污了雪白的紙。
身後的人被他一把拉住,想走也走不掉。
他将人牢牢禁锢在身前,低頭咬着那人的脖頸,似想将人吃拆入腹一般。
隻是身下那人卻不見一絲慌亂,甚至伸出雙臂環繞住他的脖頸,在他耳邊輕輕道:“世子……”
溫熱的氣息落到他的耳尖,江赜眼睛一暗,一把捏住那人的下巴,惡聲惡氣道:“林舟,你敢!”
隻是在與對方那雙沒有一絲雜念的眼眸對上時,他像被人從頭澆了一盆冷水一般,定在了原地。
身下的人一幅書生模樣,睜着那雙似乎能看清一切的眼睛,口中發出的聲音卻是如此旖旎。
他一聲聲道着:“世子……世子殿下……”
江赜心中升起的火也熄了下去,他用力閉了閉眼,再睜眼時,已經天色大亮。
又是這樣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