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一回到衙門,雲海塵便随便尋了個皂隸來問:“縣裡的仵作住在哪兒?”
縣裡就一個仵作,姓葉,皂隸應道:“在雲安巷子北首。”
雲海塵沒耽擱,轉身又出去了。
兩人一路打聽着來到了雲安巷子,找到了皂隸所說的那戶人家後,歸庭客擡手敲了敲門,不一會兒,就見一個姑娘打開門從裡面走了出來,對方見到二人神色有些茫然:“兩位是……”
歸庭客自報家門:“這位是新到任的巡案禦史雲大人,在下歸庭客,敢問葉仵作是否住這兒?”
“噢,原來是雲大人,”那姑娘道:“民女葉白庭,不知大人找民女何事?”
聽她這麼一說,雲海塵和歸庭客都有幾分訝然,歸庭客稀奇的問:“姑娘就是葉仵作?”
“是。”葉白庭讓開門口的位置:“兩位大人若是不嫌棄,可以入内稍坐,所問之事,民女定當知無不言。”
“噢,不必了。我二人問完就走。”畢竟是一個姑娘家,他兩個大男人進去多有不便,雲海塵便道:“姑娘是何時開始在縣内任仵作的?”
“兩年前。”葉白庭說話很幹脆:“自從師傅走了後,便由民女來繼承他老人家的衣缽了。”
兩年前……這個時間有點巧,雲海塵又問:“那葉仵作可認識月聽窗的箫掌櫃?”
“認識。”
“那箫掌櫃的姐姐箫倚歌是怎麼死的,葉仵作可清楚?”
葉白庭似是沒料到雲海塵會問這個:“不是掉進河裡溺亡的麼?難道另有隐情?”
聽她這話的意思竟像是沒驗過箫倚歌的屍體一樣,否則不會反問自己,雲海塵便向她确認:“箫倚歌死的時候,沒有人請葉仵作前去驗屍麼?”
葉白庭搖頭:“民女隻知道她是溺亡的,如果不是遭人殘害、死的不明不白,或者能确認死因的話,其親眷定然是覺得不必找仵作驗屍,所以民女并未驗過箫倚歌的屍身。”
雲海塵聞言不禁在心中沉思:既然沒有仵作給箫倚歌驗過屍,那箫人玉如何能确定自己姐姐就是溺亡的,箫倚歌死的時候他正在參加科考,知道箫倚歌死因的人,就是傳信給箫人玉告訴他這個噩耗的人,那這個人是誰?
雲海塵回想起方才在月聽窗,自己問及這個問題的時候,箫人玉的情緒突然就失控了,原本以為他是崩潰之下的歇斯底裡,可現在看來,卻有幾分轉移注意力的意味。
雲海塵閉了閉眼,再睜開的時候,眼底已經多了幾分被欺騙和耍弄的厭煩。
“多謝。”雲海塵草草的對葉白庭扔下這兩個字,轉身便大步離開了。
歸庭客見他的身影似有怒意,隻好對葉白庭幹笑了兩聲,仿佛在替雲海塵的無禮賠罪:“那個……多謝葉仵作,今日就不叨擾了,告辭,告辭!”說罷一邊抱拳一邊追着雲海塵走了。
“大人!”歸庭客不知他怎麼突然就變得陰沉起來了:“你這是怎麼了?咱們又去哪兒啊?回縣衙麼?”
雲海塵在克制着自己的怒意,微微切齒道:“去月聽窗!”
“又去?!”不是剛回來麼!歸庭客摸不着頭腦,但見雲海塵這樣怒氣填胸的樣子,怕是此次再去不會給那箫公子好果子吃,便試圖澆一澆他的火氣:“這次去所為何事啊?你現在一副要吃人的模樣,萬一再把那箫公子給吓着,過兩日可怎麼升堂審案啊?”
“吓着?”雲海塵“呵”了一聲,譏刺道:“你太小瞧那位箫公子了!金照古一案壓根不似表面上看到的這麼簡單,箫人玉也絕不是隻會哭哭啼啼的柔弱書生,案子查到現在,關于他二人當日在香行處到底發生了什麼一點線索也無,既不能證明金照古有罪,也不能證明箫人玉無罪,這麼一想,你還覺得他是絕對無辜的麼!”
“可……”雲海塵走的太快了,歸庭客隻能一邊追着他一邊說:“可咱們不是去香行處問過麼,當日确實沒有人證在場啊,那也不能就斷定此案是箫公子故意謀劃的,他這麼做圖什麼呢?”
雲海塵刹停腳步,回頭看着他,眼中不自覺的透露出一股狠戾:“必然跟他姐姐的死因有關系!箫人玉說箫倚歌是溺亡的,可他并未找仵作驗過屍,所以他一定隐瞞了什麼!”
歸庭客卻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這又如何?人家葉仵作說的對啊,如果能确定死者就是溺亡的,為何要再找仵作驗屍呢?豈非多此一舉?”
“還想不明白麼!”雲海塵壓低了聲音,語氣帶了幾分愠怒:“箫倚歌死的時候,箫人玉根本不在興平縣,他姐姐溺亡的消息也是他從别人口中聽說的,換做是你,你會這麼相信别人的話麼!萬一是有人謀财害命怎麼辦?他憑什麼能确定對方告訴自己的一定就是真相?他就那麼相信對方的話?”
經由雲海塵這麼一提醒,歸庭客這才意識到:對啊!正常人在得知自己唯一的親人去世、尤其還是自己不在的情況下,首先應該想到的就是确認亡者的死因,可箫人玉卻并沒有這麼做,到底是因為他完全信任對方,還是因為他其實原本就知道箫倚歌到底是怎麼死的、所以不必請仵作驗屍?
如果是前者,雖然有些牽強,倒也能說得過去,可如果是後者,就有些不寒而栗了。
假設箫人玉知道箫倚歌的真實死因,可他那段時間又恰好不在興平縣,這……這怎麼聽怎麼像是故意避開了箫倚歌的死亡時間啊……
歸庭客越想越覺得後脊發寒,難不成……箫倚歌的死,其實跟箫人玉有關系?
可若是跟箫人玉有關系的話,衙門的戶房在呈送《新官到任各房供報需知》和黃冊的時候,為何又将箫倚歌的名字抹去了?
簡簡單單的一個案子變得越發撲朔迷離,歸庭客隻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了,站在原地發怔,雲海塵現在隻想去找箫人玉逼問個清楚,因此還不等他回神就走了,待歸庭客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走出百十米遠的距離了。
兩人又返回到了月聽窗,明明才離開不到半個時辰,現在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不像是來查案的,倒像是來尋仇的。
歸庭客追到他身前攔住了要破門而入的雲海塵:“诶等等等等……”
雲海塵看着他,眼底的寒氣掩蓋不住,不是沖歸庭客,是沖月聽窗裡,那個屢次三番對自己撒謊的人。
他箫人玉倚仗美貌為所欲為,到底是覺得自己蠢,還是他覺得這樣的日子百無聊賴,便也想去挑釁《昭律》的威嚴!
“等什麼!”雲海塵沒好氣的問。
歸庭客知道他現在怒上心頭,便理清自己的思緒,盡量快速且無偏無黨的說道:“現在不管是箫人玉一案,還是箫倚歌的死因,咱們都未查到實證,都隻是猜測而已,不管真相如何,起碼前日在香行處,你我二人是親眼見到了箫人玉受辱的,所以他仍然是受害的一方,既如此,你就不能用一副嚴刑逼供的架勢去審訊他!”
雲海塵有時候脾氣上來了也是六親不認:“現在要輪到你教我如何查案了?”
歸庭客無奈的深呼吸了一口氣:“大人,大哥!你别意氣用事行不行!金照古雖然被關在牢裡,但不用想也知道他此時定然有吃有喝,燕鴻雲一定吩咐了人對其多加關照,一個嫌犯如此自在,可受害人呢?天天要被你這麼嚴酷的審問,一趟不夠還要兩趟,你若是箫人玉,你心裡能好受麼!”
雲海塵反駁道:“他若是對我說實話,我何至于一再的前來!”
歸庭客也被他嗆出了脾氣,語氣有點兒急了:“那你也不想想人家憑什麼對你說實話!你剛到任不過三四天,第二日的時候就在香行處與燕鴻雲、金永瑞一起吃飯,偏巧嫌犯還是金永瑞的外孫,那你有沒有被其收買?你到底能不能公正的審理此案?金永瑞是本縣豪強,燕鴻雲又明顯與他蛇鼠一窩,就算你一開始真的能為民請命,可之後呢?他們如果威逼利誘你怎麼辦?你能不能撐得住?這些難道箫人玉想不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