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七月中的陽光耀眼又熾熱,給人一種可以在地上煎蛋的錯覺,街上大多數人都被高溫逼進了有空調的室内,隻有寥寥無幾的人用手或書本舉在頭上擋着陽光,大汗淋漓地走着。
郁河好不容易找到一處陰涼地,打開手機仔細看着導航路線,半晌終于确定自己沒走錯。他盯着地圖上拐了九曲十八彎的路,在心裡歎了口氣。
從自己家到這裡,幾乎跨越了整個城市的對角線。距離遠,氣溫高,如果不是為了掙生活費,郁河說什麼都不會自己找這樣的罪受。
景苑是個挺高檔的小區,幾乎全是二層高的小洋房,整體裝潢透着低調而不張揚的奢華氣,住在裡面的人們舉止優雅,穿着得體。郁河擡起頭确認了門牌号,按下門鈴等人開門。
來開門的是個穿着家居服的女人,長發微卷散落在肩,舉手投足間透着強勢又雷利風行的氣質。她讓郁河進門,一邊給他倒水一邊沖樓上喊:“陸行舟,去收拾一下房間,行年要上課了!”
樓上的男生懶洋洋地應了一聲,沒過多久就下樓來,環顧客廳一周,把視線鎖定在郁河身上,輕輕揚了下嘴角:“可以上來了,老師。”
郁河點點頭,跟着陸行舟上樓。他突然想起來什麼,轉頭壓低聲音對郁河說:“我媽應該沒跟你說過吧,我弟弟的腿……有點問題,因為這個有時候情緒會不太好,有勞你體諒一下。”
郁河了然,同樣低聲應道:“我知道了,謝謝你提醒。”
陸行舟笑笑,推開房門:“那我不打擾你們,有什麼事叫我就行。”
回手關上門,郁河淡淡的眼神落在坐輪椅的小男孩身上。房間采光很好,有一縷陽光灑在窗台上。原本是生機勃勃的場景,卻襯得男孩臉頰更加蒼白清瘦。
他雙腿膝蓋以下的褲管空空蕩蕩地懸着,沒有任何血肉填充它們。
兩人對視幾秒種,男孩蒼白的臉先展了個笑:“老師好,我叫陸行年。”
“你好,”郁河說,”我叫郁河。”他一邊說着一邊拉過旁邊給他準備的軟椅坐下:“那我們開始吧,有沒有什麼不懂要特别問的?”
陸行年搖搖頭:“我從上個學期就休學了,所以哪都不懂,老師從頭開始吧。”
郁河翻開他的課本,大緻捋了捋思路,選擇從最基礎的概念開始講起。他不是專業的教師,甚至還是在讀的高二學生,但是隻要把他大大小小考試的成績和競賽成績甩出去,都能成為他在家教市場的響亮名片。
兩個小時很快過去,郁河已經把初二物理的第一章内容講得七七八八。他的思路很清晰,一節課下來,陸行年已經掌握得很牢固了。郁河用鉛筆圈了幾道課後習題,囑咐陸行年:“有時間把這幾道題做了,不難,都是出考題的母題,再預習一下後一章的内容。”
“好的,”陸行年說,“老師再見。”
陸行舟送郁河出小區,順便給他拎了一袋水果,兩個人一路默默無言地走着。
郁河能感覺到陸行舟有什麼話想跟自己說,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遲遲不開口,于是他選擇沉默地等待。
正想着,陸行舟開口了:“你好像也是附中的?”
郁河一愣:“對,你怎麼知道?”
陸行舟側頭很專注地看着他,半晌笑了笑:“以前好像在榮譽欄裡見過你。加個聯系方式吧,以後方便聯系。”
手機掃描二作碼,發出滴的一聲。陸行舟晃晃手機:“老師慢走,好友請求記得通過一下哦。”
直到上了公交車,郁河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剛剛對自己的稱呼,遲來的尴尬和難堪慢慢湧上心頭。
家教居然找到同學家裡了。
但願這個人在學校遇見時别張口就叫老師。
郁河在腦子裡演習了無數次這種場景,在模拟中讓自己社死了無數次。他一邊這樣想着,一邊一步跨過三級台階上了六樓,打開家門,倚在鞋櫃邊換鞋。
郁溪蹦蹦跳跳地迎出來,幫他拿過拖鞋:“你去哪兒了,哥哥?”
郁河剛想說“賺點外快”,白雁就從廚房裡探出頭:“回來了?洗手吃飯吧。”
天熱得像煉丹爐,郁河沒多少食欲,隻是盯着白雁把她碗裡的粥一點不剩地喝完,又收拾了碗筷去廚房洗。白雁樂得清閑,指使郁溪去幫忙,自己睡午覺去了。
盛夏的蟬鳴就像老式收音機的電台,嘶啞又綿長,催得人昏昏欲睡。郁河獨自坐在這片聒噪的蟬海裡。默默無言地凝視着穿過梧桐葉投下來的光斑。
人一放假就會覺得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暑假已經過半了。郁河保持着每周三次的頻率,給陸行年補課。他粗略估算了一下靠着補課賺來的錢,除開必要的開銷,還差了不少。
光是充飯卡就得用不少呢,現在家裡是特殊時期,缺錢非常,總不能又向白雁要。
郁河眨了眨眼睛,眨掉被陽光刺激出來的淚水,正要搜搜兼職應聘的信息,陸行舟的微信突然彈進來。郁河點開那個綠色圖标,等加載的間隙他又連着發了好幾條。
陸行舟:郁老師,跟你商量個事呗。
陸行舟:能不能給行年多加幾節課,改成一周五節?
陸行舟:嗯……我媽擔心他太久沒去學校會跟不上,當然加的兩節課會正常支付工資,這個不用擔心。
他又發了個拜托拜托的表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