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河幾乎是狼狽地躲開陸行舟的目光。
這句話問得太直白,這樣的眼神太沉重,都不是現在的郁河能負擔得起的。
他隻想逃避。
陸行舟還在鼓勵地看着他,聲線低下來,徹底沒了其中的少年氣,惡魔似的循循善誘:“說說吧,關于你的,我想知道。”
郁河緩緩閉上眼睛,下一秒又睜開,動了動淺紅色的唇。有一瞬間陸行舟以為他就要說些什麼,但這個判斷錯了,郁河拿起手機起身,一句話不說,三兩步出了教室,身影很快消失在樓梯口。
陸行舟懊悔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用口型罵了一句髒話,長久地凝視着郁河離開的地方。
最近的進展太過順利,導緻他有些忘形,完全忘記了不能逼迫。
……隻能慢慢來了。陸行舟歎了口氣,踱步出了教室,站在走廊上往樓下看。
郁河大步向前的身影出現了,留給陸行舟一個烏黑的發頂和高挑瘦削的背影。他走得似乎很穩,每一步都果斷又不容置疑,但仔細看就能發現他的腿在微微搖晃。平靜隻是表象而已。
陸行舟看了半晌,喃喃道:“郁河,你就是個啞巴。”
他很明智地沒有去追對方,隻是遙遙目送着,等那道身影消失在視線裡。
然後垂下眼簾,隐藏了深處的陷落。
這邊郁河匆匆離去,然而他心裡并不清楚自己應該去哪兒,也不清楚接下來應該幹什麼。他像無頭蒼蠅一樣,偌大校園沒有一個容身之處。
他換回了寬松熟悉的校服,頸間來自領結的束縛終于沒了,可那種憋得慌的感覺卻沒有消退半分,反而愈演愈烈。
去哪裡呢?
郁河漫無目的地繞着校園轉了大半圈,強迫着自己恢複正常。他疲倦不堪,徒然坐在長椅上,向後仰倒,這才發現此時置身于熟悉的場景。
學校那片種滿了銀杏的小樹林。
已經是冬天了,銀杏樹的枝幹上光秃秃的,葉片早就落完了,軟趴趴有氣無力地躺在郁河腳下。熟悉的地點,沒有月光,沒有水面一般的倒影,沒有新鮮的銀杏葉,也……沒有那個人。
郁河弓着身子,兩腿分開,把手肘架在兩個膝蓋上坐着。這個姿勢讓他的肩胛骨聳起來,就算穿着冬天的厚衣服,看上去也格外清瘦。
他就這樣長久地坐着,保持着一樣的姿勢。就像小時候在那間破敗不堪、暗無天日的出租屋裡等着他醉酒的母親清醒過來,這樣他就可以短暫地擁有一小段時間的風平浪靜,免于聽到她不堪入耳的咒罵,免于受到她全無理智的踢打。
陸行舟天真地以為能很輕松地換得一個完整的郁河,卻大錯特錯。就連郁河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想對别人傾訴,還是下意識地逃避,亦或是……對别人也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
很矛盾。
寒風在肆無忌憚地吹着,郁河裹緊了外套,分不清是冷還是别的什麼。風把他的頭發吹得飄揚,他扯着幹痛的嘴角,譏諷地笑了笑。
一片銀杏葉被風卷着拍進他懷裡,被兩根冰涼的手指撚住拿起來。它在地上待得久了,已經失去了應有的水分,開始變幹變脆,邊緣打着卷,和陸行舟送的那片大相徑庭,既無意義也不好看。
郁河瑟縮着手指松開葉片,看着它重新被冷風卷走,轉瞬就到了視線追随不到的地方。
天色漸漸暗下來了,郁河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屏幕上方的數字告訴他已經是下午六點半了。不遠處食堂亮着燈,一撥撥學生三五成群,說笑着走進去,片刻後又出來,通往食堂的那條路上人聲鼎沸。
原來已經到了晚飯時間了。
郁河呼出一口氣,白霧在他鼻尖綻開。他站起身,在擡頭邁步的那一瞬間停住了,眼神裡是掩飾不住的驚愕。
小樹林入口處,離他五步之遙的地方,陸行舟修長的身影披着黯淡的天光,輪廓有些不清晰,但那雙眼睛依舊明亮含笑,像啟明星。
郁河的心突然就松了,之前某些對陸行舟類似于埋怨的想法也煙消雲散,在他看見對方的那一刻就消失得徹徹底底。
陸行舟站得很閑散,重心微微偏在右腳,沖郁河伸出一隻手:“就知道你在這裡。走了,吃飯去。”
郁河嗓子有點沙啞,咳嗽了一聲低聲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陸行舟笑得很開心,眉宇間那股蓬勃的少年氣怎麼也壓不下去:“因為我猜對了呀。”
郁河無話可說,疲憊地點點頭:“……走吧。”
“好。”陸行舟欣然答應,接着又皺眉,“你在這吹冷風,回去必須要多喝熱水,一有不舒服的感覺就馬上吃藥,聽到沒有?”
“知道了。”
下午那件事情像是讨厭的魚刺,一直梗在郁河的心中,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向陸行舟解釋,也下意識害怕對方主動提起,如鲠在喉。但直到吃完飯回到教室,陸行舟也沒有半點要開口的意思,他就像不記得了似的,說說笑笑,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
郁河默不作聲地松了口氣,也許真的忘了才是最好的選擇,他們彼此心照不宣。
千金難求不用上課的時間,整棟博雅樓都亂哄哄的,鬧得雞飛狗跳。走廊盡頭衛生間門口,不知道是哪個班的男生玩着打成一團,一邊喘氣一邊大笑,女生三三兩兩在一起聊天八卦,甚至還有偷偷談戀愛的小情侶窩在角落裡頭靠頭小聲說話。到處都是高中學生飛揚的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