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舟這個舉動可以稱得上是禮貌,仿佛一次誠意十足的道歉。郁河拼命壓抑住自己的呼吸,慢慢放松繃緊的肌肉,然後說:“……沒關系。”
“真的沒事嗎?”陸行舟擔心地看着他。
其實這就是一個很常見的動作,經常用于教小朋友畫畫寫字,如果郁河反應太大,反而就是他過度敏感。他不想讓陸行舟覺得他太“事兒”。
于是他平複了自己過快的心跳,咬牙沖身後的人笑了笑:“沒事,真的。”
“好吧,”陸行舟也笑了笑,帶着安撫的意思,“那我們繼續?”
郁河點點頭,重新拿起筆。
這次陸行舟沒有像剛才那樣指導他,而是側身站到一邊,專注地看着他的動作,口頭講述注意事項:“注意控筆,盡量保持下筆力度一緻,手腕放松……”
郁河的手腕還是很僵硬,他條件反射地伸出手想握住讓郁河放松,在半空住硬生生停住了,攥了一下手指,又突兀,收回去了。
郁河此時對他的一舉一動都極為敏感,當然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他抿了抿嘴唇,似乎經過了一番心理鬥争,半晌低聲道:“你要不還是上手吧。”
陸行舟正捏着手指緩解尴尬,聽到這句話有點驚訝::嗯?”
“我說,你要不還是上手吧,”郁河重複道,“帶我找找感覺。”
陸行舟輕咳一聲偏開頭,匆忙掩飾住自己上翹的嘴角,面上十分正經:“那來吧。”
他重新站回郁河身後,伸出手覆上身前人微涼的手背,克制住自己沖動的侵略欲,裝成那天外寝室樓道裡的溫柔平和,帶着郁河的手在空中遊走。
他一收斂住那股勁兒,郁河就覺得自在了許多,連帶着下筆都流暢了不少,和之前相比有了很大進步。
陸行舟一邊引導着一邊毫不吝啬地誇他:“很棒,不錯,就是這樣……好,保持住。”
兩個人就這樣寫完了整幅春聯,陸行舟把他們寫的兩幅放在一起,笑道:“我覺得你很有天賦啊,考不考慮系統地學一學?”
郁河仔細端詳了一下,搖搖頭:“你寫得明顯好很多,我差得遠呢。”
“沒關系啊,”陸行舟說,“我教你,不收學費。”
他那雙眼睛裡的笑意和溫柔滿得快要溢出來了,陽光把他的瞳仁照得透亮,像純淨的琥珀。郁河被深深吸進了這對琥珀裡,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那就等你有空喽,”陸行舟很滿意,“你比我忙多了。”
郁河又在他房間待了一會兒,兩個人随意聊着天,陸行舟把書桌上的東西全部收拾好,有點舍不得他:“不在我們家吃飯嗎?”
“不了,”郁河說,“家裡沒大人,要回去給郁溪做飯。”
“阿姨不在家?”
“嗯,”郁河站起身來穿上外套,“加班。”
“好吧。”陸行舟也站起來,“我送你到地鐵站。”
快到年關了,小區裡挂上了彩燈和燈籠,白天雖然沒開,但跨年的氛圍還是充斥着整片天地,能看出來景苑的物業很用心。陸行舟指尖漫不經心地撥了撥挂在樹梢的一個小燈籠,發現上面落了灰,皺眉“啧”了一聲,有點嫌棄地撚了撚手指。
郁河覺得好笑:“你去碰它幹什麼。”
陸行舟用濕紙巾把手擦幹淨,隔着一段距離将垃圾扔進垃圾桶:“手欠吧。”
……行吧。
地鐵站離小區大門并不遠,步行五分鐘就到了。陸行舟還是很舍不得,覺得和郁河待在一起的時間太短太短,短到随便聊幾句話就過去了。他叫住郁河,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個紅色的紙筒:“我昨天其實也寫了一幅,這是給你的,過年可以貼在你家門上。”
郁河接過那個紙筒,它一直被捂在口袋裡,上面還有陸行舟手心的溫度,在冬天寒冷的空氣裡散發着淡淡的墨香,聞上去讓人很安心。
他垂眼看了看紙筒,知道這是陸行舟的一番心意,于是真誠道:“謝謝你,我會用的。”
陸行舟兩手插兜,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你不用跟我說謝謝,我們之間不需要說這些。”
郁河怔了一下,然後小幅度偏開頭,低聲道:“還是要的。”
陸行舟放在口袋裡的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掐住了手掌心,臉上笑容僵了一秒鐘,随即又恢複正常:“那行,快回去吧。回家之後打開看看,拜拜。”
直到郁河的身影下了自動扶梯,轉了個彎,消失在視野裡,他一直挂着的完美笑容才像面具一樣被卸下來,眼神黯淡,無可奈何地輕輕歎了口氣。
也許是無意的,但郁河是在跟他劃清界限。
他在地鐵口站了五分鐘,吹着冷風,出神地看着那個高挑身影最後消失的地方,無意識地捏緊了指關節。
他突然變得忐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