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點聲。”慘白月光灑在齊劍霜的側臉,另一側隐藏在黑暗中,表情凝重,眸子深沉,“程綏,你先起來。”
二人視線交彙,并無劫後餘生的慶幸,反倒皆是憤怒與可笑。
此事說來話長。
與北疆十九部的戰争以險勝告終,齊劍霜被皇帝召回中州述職,沿途難民蜂擁而至,但軍中亦是彈盡糧絕,将士們都餓着肚子,哪還有多餘的糧食,無奈之下,齊劍霜隻好派親信帶領難民去求助各縣,希望他們能施舍一點糧食。
災年不斷,世道艱難,所至之縣無一例外地将其拒之門外。
誰都不容易,用大将軍身份威逼各縣勒緊褲腰帶開倉放糧的事,齊劍霜做不到。
遇刺當天,一切發生得極其突然且碰巧,程綏等三位親信負責把難民安置在瞿縣,朝廷催得緊,齊劍霜率先帶着人數不多的軍隊繼續趕路。
刺客動作很快,轉眼間,屍橫遍野,一地殘劍碎甲,齊劍霜被義子護着才逃過一劫,一路留下标記。
窮鄉僻壤之地,消息閉塞,根本不曉得此刻朝廷亂了套。
程綏帶來消息,朝中皆傳鎮北大将軍遇刺身亡,于是剛剛受到重創的北疆十九部落再次蠢蠢欲動,遠在中州的新帝勃然大怒,要求刑部徹查此事,督察院協助。
程綏道:“除了暗中派走保護難民的将士,其餘人……都死了。”
齊劍霜呼吸一滞:“……所有人?包括齊彥?”
齊彥,齊劍霜養大的孩子,撕心裂肺地讓齊劍霜趕緊跑的義子。
程綏說不出話了。
齊劍霜悲痛地閉緊雙眼,眉頭緊皺。
這次襲擊絕非偶然,說不定還是新帝的手筆,三月前,朝廷拖延軍營辎重,害得将士們每日餓着肚子打仗,藥物也匮乏,不少人受了輕傷卻來不及醫治而身亡,外憂内患,那陣子齊劍霜夜夜無眠,求也求了,跪也跪了,最終險勝,完全是靠齊劍霜用性命殺出的一條血路。
功高蓋主的後果就是,朝中小人說他故意拖延戰時,與外敵私通,最後亂臣賊子的帽子就這麼扣了上來。齊劍霜心裡十分清楚,即便沒有這次的刺殺,回到中州,很快就會被空穴來風的罪名打入大牢,交還虎符。
齊劍霜不想再為大宣效命。大宣從根裡就爛透了。根本救不回來。
為昏君賣命,不啻于同小人為伍。
齊劍霜一肚子怒火無處發洩,他這輩子沒這麼窩囊過!為了幾粒米、幾件甲,當真壓彎了齊劍霜的铮铮鐵骨。
去他媽的!亂臣賊子就亂臣賊子!老子不伺候了!
“駐守北疆的兄弟們都以外将軍您死了,早已軍心渙散,此時十九部殺回來,必敗無疑。”程綏艱難道,“另外,瞿縣……瞿縣把我們趕出來了,三千百姓流離失所。”
“将軍,這該如何是好啊!”程綏沖唯一的主心骨絕望地喊道。
良久,齊劍霜啞着嗓子,活像吞了數石粗砂礫石:“齊劍霜已死。”
程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将軍就這麼放棄了所有人?
“……不管北邊百姓了嗎?”程綏眼圈一下就紅了,“已經有不少人餓死了……”
齊劍霜沉默良久,心中痛苦和煎熬無人知曉。
他孤立無援,走投無路。
“難道北邊……還有百姓麼。”齊劍霜扯着嘴角苦笑,“我們守的,不過是大宣的國土,和李家的狗屁皇位!”
“守與不守,還重要麼。”
“可還有……”
屋外突然傳來腳步聲,程綏猛地收住聲音,下人們隐隐約約的說話聲響起:“怎麼,聽說瞿縣趕出一大批難民?”
“可不是,瞿縣離咱原青縣不算遠,那些人恐怕是要來這裡了。”
“小翠,你家的那位不是在縣令大人身邊當差嘛,他怎麼說?”
“晚膳時見過一面,說是大人下定決心要開城門接收。”
“啊?咱們縣都窮成啥樣了,哪還有多餘的糧食啊!”
“唉誰知道呢,咱們縣令就是心太軟,到時候縣裡要亂成一鍋粥了……”
伴随着一聲“吱呀”的關門聲,幾人的談話聲被關在門内。
程綏瞄了瞄齊劍霜,嗫嚅半晌。
朝中無人能當這個鎮北将軍,中州勢力盤根錯節,為保中州各方平衡,玄鐵營定是不能輕易進入,定會繼續駐紮在北疆,而北疆軍營距離原青縣不過一山之隔,往返隻需一日。天高皇帝遠,原青縣又窮得根本入不了中州那幫老狐狸的眼,這裡無疑是最安全的地方。
而且原青縣縣令雲枕松,還算關心百姓疾苦,廉潔公正。
“讓親信混入百姓中,安撫好難民帶到原青縣。”
程綏猶豫道:“如果北邊部落打過來……”
“原青縣我保定了。”齊劍霜擡眼,看向窗外朦胧月色,道,“其餘的,老子一概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