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難民被接回當地百姓家中,剩下的都擠在城門口處的簡陋住所,此刻,街道隻剩守城的士兵,空蕩寂寥的街道,彌漫着淡淡米香和絲絲寒氣。
緊接着雲枕松就打了個噴嚏,渾身凍得一哆嗦:“唉,我還是回去吧,我快要感冒……嗯?!泓客?你幹嘛!”
隻見一直默不作聲、站在暗處的齊劍霜蹲下來,有力的雙臂向後一攏,将雲枕松穩穩當當地背到自己寬闊的後背上,沉聲道:“背縣令回府休息。”
周巳和羽生同時皺眉,這小子膽大包天!可下一秒,主子非但沒責怪,反而關系起對方的身體:“你能行嗎?累不累?我還挺重的……啊,你身子怎麼這麼燙啊!是不是發燒了?羽生周巳!你倆别愣神了,快跟上,咱們回府都喝點姜湯暖暖身子吧……”
話真多。
齊劍霜心道。
幾人身影漸漸消失在朦胧的晨霧中,程綏撩起草簾一角,心中不願去面對曾經馳騁疆場的鐵血将軍“堕落”成一個無名小卒,本應接受黃金萬兩,封侯拜相,一夜之間,權勢富貴煙消雲散。
程綏歎了口氣,他替将軍不甘心。
回去途中,雲枕松迷迷糊糊睡着了。
齊劍霜将人放到床榻上,默默回到自己那方小屋。
後來也沒人送來姜湯,大抵是把他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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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朕查!”李廷把方桌上的珍貴硯台狠狠砸向地面,指着刑部尚書的鼻子,破口大罵,“查不清是誰指使的那群刺客,朕治你們重罪!”
此刻禦書房跪了一屋子人,這些人但拎出來一個放到原青縣,不僅原青縣會舉全縣之力用最高規格接待,而且周圍其他縣縣令也一定會親自來恭維。
他們出了中州朝堂多威風,此時此刻被皇帝罵得就有多慘。
個個灰頭土臉,大氣不敢多喘一下。
新帝李廷坐回龍椅,心中焦灼不安,表面冷嘲熱諷:“朕,從未下過讓齊劍霜人頭的命令。有些人自作聰明!可有想過北疆靠誰守?!公孫參!靠你們刑部嗎?!龔群!還是靠你們都察院!”
“你們告訴朕!如今,還有誰能替朕守住邊疆邊界!”
“蠢材!”李廷氣得咳嗽起來,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狠狠指向殿門,“滾!!!都給朕滾!!!”
衆人窸窸窣窣地埋頭離開,生怕觸了皇帝黴頭,惹一身禍。
等他咳完再擡頭,諾大的宮殿除了侍衛和宮女,已經沒有其他人了,李廷一時間有些頹然地跌坐在龍椅中,雙手緊扣扶手,手背青筋暴起。
李廷将目光落在百裡加急送來的軍報上,神情愈發憎惡。
他是天子,不會犯錯!齊劍霜之死,并非他促成,如今腹背受敵的危局,也非他一手造成,皆屬大臣們辦事不力,愚蠢至極!
“王立仁。”李廷沉聲喚道,“傳韓裴入宮。”
“是。”皇帝貼身太監畢恭畢敬地行禮領命,邁着小碎步傳命去了。
韓裴,韓家二子,博學多才,巧舌如簧,可偏偏妒心太重,見不得旁人得勢,尤其是不服自己“管教”的人。
齊劍霜早年間同韓家老大韓琰交往甚密,韓家這倆兒子性格天差地别,韓裴看不慣大哥有個少将軍的摯友,幾番在韓丞相耳邊吹風,說盡齊劍霜的壞話。誰叫齊劍霜年少輕狂嚣張,除了先帝,就沒把任何人放眼裡,對于韓裴的小動作,他嗤之以鼻,懶得搭理。惹得韓裴暴跳如雷,狗急跳牆,恨不得把齊劍霜對自己視若無睹的眼珠子挖出來!
先帝去世,韓丞相悲痛欲絕,随之而去,韓裴作為太子侍讀,太子登基,便一個勁兒地谄媚讨好新帝,一躍成為大宣最年輕的丞相。韓琰本就淡泊名利,看着大宣改頭換面,不複從前,背起古琴,遊曆世界去了。
而齊劍霜的苦日子,算是徹底到來。
在外打仗,糧草告罄,兵馬短缺,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打了場勝仗,又被說成是“故意拖延,耽誤戰機”,齊劍霜第一次得知自己被扣了這麼大個屎盆子,差點沒把軍帳給掀翻,最後還是程綏和鄧畫硬生生攔下,才沒讓剛包紮好的傷口再度開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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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内燭火将齊劍霜的影子拉得老長,血色浸透他半幅戰袍,铠甲碎片深深嵌進左肩,和着凝固的血痂,在昏暗的燭光裡泛着暗紅。
軍醫剪開衣料時,黏連的血肉發出細碎的撕裂聲。
齊劍霜咬緊塞進口中的布巾,倒吸一口涼氣,喉結在繃緊的脖頸間上下滾動。燭火将他新傷疊舊疤的脊背映在營帳上,像幅斑駁的沙盤圖。年輕的軀體本該光潔如新雪,此刻卻布滿刀戟刻寫的年輪。
老軍醫手中的剪刀貼着皮肉遊走,"喀嚓"剪斷最後一根勾連铠甲的絲縧,齊劍霜劇烈一顫,汗珠順着下颚砸在簡陋的矮幾上。
“貫穿傷。”
大夫用烈酒沖洗傷口時,齊劍霜的後背弓成拉滿的角弓,紗布下的肌肉虬結如老樹根脈。
站在一旁眉頭緊皺的程綏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三個時辰前那柄彎刀,雪亮刀光劈開黃沙時,哈勒巴猙獰的面孔在血霧中扭曲成惡鬼模樣。若不是偏了半寸,此刻被挑在槍尖的……
軍醫道:“将軍忍一忍。”
藥粉灑落的瞬間,齊劍霜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紗布繞過胸膛時,齊劍霜的前胸後背早已不滿嶙峋舊疤,繃帶層層纏緊,新滲的血迹在素麻上綻放,襯得男人蒼白的臉愈發像浸在寒潭裡的玉。
“他娘的!”齊劍霜一偏頭,吐掉口中方巾,恨得牙癢癢,“韓裴你個混賬!早知你是個養不熟的畜生!老子在你光屁股跑的時候就該替你大哥好好揍你一頓!”
韓裴越長越大,心越長越偏,可他忘了,當他生母去世、受盡同輩搓磨時,是他的齊大哥把他抱起來放在寬肩上,讓小裴兒看到高處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