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關在不見天日的地下室裡會讓人分不清時間,在全身各處都傳來劇烈的疼痛時,時間的流逝似乎也在無限延長。楊磊甚至覺得自己可能已經被關了半輩子了。
但他一直都撐着沒有說出一星半點家族内的情報,他就是要賭,賭家主會來救他。
雖然有着十幾個兒子的家主放棄一個私生子是九成以上概率的事,但楊磊隻有孤注一擲的這一條路,從他願意替家主被俘開始,就已經展開了這場以性命為賭注的賭局。要麼死,要麼在活下來之後一飛沖天,得償所願。
還好,他賭赢了。
楊磊被家主的心腹營救回家族的那一天,程笑希也趕在第一時間去了現場。
在受了長達半個月的折磨後,楊磊身上已經布滿了不知道多少條猙獰的傷口,比起這些傷口來說,還有更嚴重的已經無可挽回的傷痛,楊磊兩條腿内的骨頭不知道斷了多少,雖然沒有到截肢的地步,但他絕無再站起來的可能性。
也就是說,楊磊的餘生都隻能在輪椅上度過了,他變成了一個徹底的殘廢。
在所有趨炎附勢來同楊磊攀談的人結束離去後,楊磊把想要照顧他的下人也皆數遣走了。他的新房間比有他離開前的兩倍大,而如今偌大的房間内隻剩下了他一個人,還有站在門口正要進來的程笑希。
明明楊磊馬上就要實現了他一直以來所追求的願望,但程笑希從他的身上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暢快。楊磊看向他的眼睛裡什麼都沒有,讓程笑希想到他們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天,也是這樣陰暗壓抑的眼神,讓人感到濃烈到窒息,卻又無比空茫。
他想了那麼久的人終于活着回來了,可他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看見楊磊這幅樣子,程笑希隻覺得自己的心髒仿佛經受着淩遲之痛,連腸胃好像都揪在了一起,痛得他想蹲下身去。
可是他不敢那麼做,他不敢在楊磊面前哭出來,因為楊磊一定要比他更加痛苦,他要是在楊磊面前哭天喊地算什麼啊?
在空間沉默了很久之後,程笑希終于走上前去,從嗓子裡艱難地憋出了一句話,“……楊磊,我聽說老爺已經派人準備宣布你為繼承人的宴會了……”他幾次勾起嘴角,最後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楊磊擡起了那雙下三白眼,隻是看着他,然後把搭在輪椅扶手上的左手擡了起來,朝着程笑希伸去,他說:“程笑希,你再過來點……我想握你的手。”
程笑希把手伸了過去,緊接着就被楊磊攥緊了。楊磊用的力氣很大,像是要把程笑希的手骨捏碎後,再把他的骨與血揉進自己的身體裡。程笑希吃痛後皺起了眉,想要把手抽回來卻拗不過楊磊的力氣。
楊磊……大概比他想象的還要痛苦。
沒有人會心甘情願接受自己成為一個殘廢,從此基礎的生活起居都要依賴他人。以程笑希對楊磊的了解,楊磊一定是難以接受的,可這卻是他達成自己目的所付出的代價。
實現目的的那一刻,楊磊的人生便更沒有可能離開這一方天地了。
人生的自由從來都隻是一個虛無的概念,每個人都隻能在數不清的選擇中,親手掐滅那些代表輕微自由的可能性,走向更沉重的桎梏。
在不同的心境下,同樣的景色落到不同的人眼裡也會變得不同。程笑希擡頭看着落地窗外的夜空,這片天空是人類眺望不到盡頭的遙遠,可他此刻卻感受不到所謂的世界之大,也許世界越大,越襯得他們被束縛在的這片天地之小。
再過了三年,楊磊從繼承人變成了家主。他手下已經有了自己培養的勢力,身邊也有得力的保護他安全的保镖,但照顧他日常生活的一直隻有程笑希一個人。
在這些日子裡,程笑希眼看着楊磊變得越來越寡言,同時又有些陰晴不定的暴戾。楊磊下手肅清了很多人,過往反對他的那些人都被他用計除掉,如今他還活着的兄弟隻剩下了兩個,還都是因為年紀小沒有插手家族事務的孩子。
楊磊那雙眼睛有着天然的優勢,當他用陰鸷的目光看人時,手底下的人幾乎都不願擡頭去與他對視,如此便形成了人人作出低頭恭順模樣的場面。
程笑希本該是特殊的,他不害怕楊磊,可楊磊與程笑希記憶中的模樣卻變得愈發遙遠。那個有生氣的,會勾起嘴角微笑的少年已經不在了,他在不知不覺中被迫成為了一個冰冷的男人。
不過程笑希倒也有自己暗自滿意的地方。
比如在楊磊在隻能靠輪椅作為代步工具後,他對身邊的人的掌控欲強到了可怕,對程笑希尤甚。他開始不允許程笑希離開他的視線,這讓程笑希這三年很少有離開他視線的機會。
反正程笑希是隻需要服務于他一個人的,自然沒有必要去接觸其他人。
彼時程笑希還沒有切身體會到楊磊已經變得扭曲的偏執,那大概是發生在楊磊殘廢了半年時的事,那天,程笑希沒有向他報備的自己一個人出了門。
等他回來的時候,隻看到楊磊一個人在屋裡,輪椅對着落地窗。程笑希走上前,先看到了地上淌着的紅色液體與玻璃碎片。
楊磊右手捏碎了一支細高的玻璃酒杯,即使玻璃已經碎裂,他還是用盡力氣把餘下的鋒利玻璃碎片攥緊了,任由尖銳的角刺破皮膚,鮮血與酒液混在一起,經過手腕後再落到地上。
“楊磊……你,你這是做什麼?”程笑希在注意到楊磊的右手後立馬走上前去,把帶着數條割傷的手握到自己手裡。他一直覺得楊磊的手極其漂亮,如今這幅血肉模糊的樣子未免太過于觸目驚心。
看着程笑希蹙着眉面帶焦急的樣子,楊磊久違的笑了,甚至還有一些輕快,“我把這酒杯想象成你了,所以……有點情不自禁。”
在程笑希還沒反應過楊磊話語中隐藏的含義時,楊磊用完好的左手一把拽住了他的領子,讓他一個踉跄撲在了輪椅上。
接着楊磊就略微直起身子,吻上了他的嘴唇,程笑希的領子被揪得緊,緊到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他被楊磊剛剛的樣子吓到了,一時間不敢掙紮,隻能在這種大腦逐漸缺氧的狀态下任由楊磊無盡掠奪他僅存的呼吸。
在楊磊終于結束這個吻後,揪着他領子的手也放松了一些,程笑希已經被吻到面色潮紅,此時正大口喘息着。
楊磊看着程笑希這幅樣子,心情又暢快了起來——這種種種反應都為他所掌控的愉悅感。
他擡起右手,用還沾滿鮮血的指腹貼上了程笑希有些紅腫的嘴唇,血液的紅就此劃過了他的嘴角,他的嘴唇就這樣被楊磊的鮮血浸潤了。
程笑希想,楊磊大概是真的有些瘋了。眼前這個男人完全不顧自己手上的傷,甚至還在欣賞着剛用自己的血創作的傑作,那雙黑眼仁中染上了一絲得償所願的陰毒,像毒蛇盯着被自己圈禁的獵物。
“你今天很不聽話,惹我生氣了,所以我要給你一點懲罰。”
在說完這句話後,楊磊并沒有立刻告訴程笑希這懲罰到底是什麼,隻是先叫人來處理了他右手上的傷口。
這是程笑希第一次真正領略到楊磊變得令人難以琢磨的脾氣,在他緩了片刻後,又再次全身顫抖起來。他知道了,他終于再一次理解了楊磊——楊磊已經同以前不一樣了。
曾經程笑希暗自想過卻沒有說出的那些心思,似乎終于等到了搬到台面上的時刻。在自己失去了一些自控的能力後,楊磊便理所應當的将這份控制欲轉到了其他人身上。
面對程笑希一點輕微的脫控,楊磊就已經展現出了不可遏制的怒火,現在……他在楊磊的眼裡也是這樣的重要啊,一個向來冷靜鎮定的人會為了他變得失控……
多麼迷人,多麼令人沉醉。
第二天程笑希再醒來的時候,他的脖子上已經出現了一個前一天還沒有的項圈。在擺弄了幾下後,他轉頭看向了正在旁邊翻書的楊磊。
“這個項圈可以傳遞信号,隻要你離接收裝置超過一定距離,它就會産生電擊。”
“當然,這個裝置就在我身上。所以……你最好不要再出現離開我視線太遠的情況了。”
楊磊幾根手指律動着敲在書頁上,程笑希看見了他手掌上纏繞的繃帶,一下子就想起了昨天的事。就在昨天,楊磊剛用自己癫狂的一面打碎了在他們之間橫亘了十餘年的隔閡,程笑希現在覺得楊磊對他來說比過往的任何時刻都更加觸手可及。
他又摩挲了幾下這個纖細的項圈,腦海中回味着昨天楊磊對他流露出的危險攝人心魄的眼神,就這樣開心地笑了起來。
“好啊,我不會離開你的……”程笑希牽過楊磊的左手,挨個撫摸過他每根手指,“楊磊,我已經喜歡你很多年了,怎麼會離開你呢?”
楊磊看着他,将手抽出來後搭上了程笑希脖頸上的項圈,又由此輕輕按住了人體最脆弱的咽喉處,他雙眼微眯起來,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你願意更好,雖然你本來就沒有退路可言。”
就這樣,程笑希像是同魔鬼簽訂了出賣靈魂的契約。有了牽動楊磊情緒的資本,便必須要承受楊磊施加到他身上的一切。
在□□家族裡混了這麼多年坐上家主的位置,楊磊知道的用在人身上的手段自然也多了去了。在連程笑希一直都跟在他身邊也不能滿足他的掌控欲後,楊磊又想到了一些新鮮玩意。
他決定讓程笑希隻能同他一人交流,餘生幾十年最好都是如此。
每次需要程笑希跟在他身後推着輪椅出席一些場合時,楊磊都會提前給程笑希喝一點有趣的藥劑。這種藥劑隻有一個作用,讓服下的人在短時間内失去發聲的能力,直到服下解藥為止。
在楊磊第一次嘗試的時候,他看到了程笑希不可置信地雙手捂住喉嚨的樣子。程笑希大概很想問他發生了什麼,這些想法已經通通都寫在了他的臉上。
可惜即使程笑希如何努力也無法發出一點聲音,反而是讓自己憋得從臉到脖子全部脹紅。他隻要看看楊磊那副樣子,就知道這一定又是楊磊想到的“新遊戲”。始作俑者正在笑着摩挲自己的下巴,像是在欣賞出于他手的一出好戲。
程笑希直到晚上回去後得到了楊磊的解藥,才知道了楊磊原來不是要把他徹底毒啞,但隻能與他一個人說話的想法反而将楊磊的偏激體現得加倍了。
程笑希的世界裡隻有楊磊一人,而楊磊的世界裡會有很多人。在程笑希有着他一個人在楊磊眼中的分量足以比過其餘所有人時,這變得多麼有趣。
他們都在困于這一方天地的漫長歲月裡變質了,靈魂被感染至扭曲,情感也暗自腐爛。但還好他們還有彼此,有着除了自己以為的另一個人。
每當他們歡愉的時候,楊磊染上了用自己的雙手去扼住程笑希脆弱脖頸的瘾,看着程笑希在他手下嗚嗚咽咽,漲紅了臉不斷胡亂掙紮着卻說不出話的樣子令他沉迷。
程笑希也無比荒謬的在這樣的遊戲中獲得了異樣的快感,被奪取呼吸的時候大腦也會随之迷離,他在模糊的視線中隻能看到楊磊一個人的身影,看到那對淬了毒般的黑色雙瞳在凝視着他,掠奪與承受的關系将他們連在了一起。
愉悅感是在顱内堆積的,在程笑希覺得自己快要靈魂出竅之前,楊磊總會把握恰當地松開手,此前積累的快感在此時炸裂開來,楊磊的發洩,就這樣變成了他的享受。
面對着已經在瀕死的狀态下尋找快感的程笑希,楊磊時常覺得這個一直以來外表看上去比他陽光太多的人,實際上病得比他更為嚴重。
他們……都一樣戒不掉了。
那此生,便一起沉淪。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