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成長往往是突如其來的,它大多可能隻是一個意外,一段突如其來的奇遇。若是得不到一個好的結局,總是會讓人刻骨銘心。
刻骨銘心——多麼有份量的詞彙,诠釋了楊磊在程笑希的生命中留下的重量,那是足以改變他的人生的轉折點。
程笑希遇見楊磊的那天,絕對算得上個意外。
那天夕陽到了該歇息的時候,正向着西邊兒落下,日頭已近黃昏。
生長在江澤畔的蘆葦蕩随輕風蕩起層層波紋,這是青江的支流途徑的地方。水面在夕晖映照下泛着暖色的碎光,而一支小舟正途徑此處,将安靜的水面攪起了波瀾。
楊磊手上漫不經心地轉着剛折下的一根蘆葦,他選了個最舒适的姿勢躺在僅他一人大小的舟上,全身上下都透露出惬意的滋味。
自從大仇得報,他一下子沒什麼必須要幹的事情,就這樣失了目标,生活也因此自由起來。從此天南海北他哪裡都能去得,就像這樣順着江流漂到未知的地方也不錯,聽上去就很風雅。
就是楊磊肯定想不到半路還能殺出個給他搗亂的人。
在他正欣賞着落霞與孤鹜齊飛的絕美風景時,突然就察覺到自己的小舟好像停了下來,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了。楊磊起身往邊上一看,發現居然是有根長竹竿鈎在了他的小舟上。
這是什麼人?仇家?但是又沒有殺氣。楊磊起身往那邊看去,和一個長相十分無害的青年對上了視線。
青年眉眼彎彎的,雙眼好似清澈得能見底的湖水,他看着楊磊眨了眨眼睛,似乎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錯事,還作勢想要用那根竹竿直接把小舟連帶舟上的楊磊其人一起拽到岸邊去。
這個莫名其妙的人就是程笑希。
楊磊不懂這人要幹點什麼,他也不需要對方費勁把他鈎上岸,他直接飛身一躍就借着輕功落在了程笑希身邊。眼看着程笑希對着他睜大了雙眼像是要說點什麼,楊磊就偏要搶在他面前開口把他的話給噎回嗓子眼裡。
“你鈎我的船幹什麼?”楊磊皺着眉看他,憑借着自己天生具有威懾力的一雙下三白把人家吓得心髒抖了抖。
程笑希覺得自己是好心,他剛剛路過這裡,就看見個人躺在舟上一副忘卻生死的樣子,順着水流飄向了瀑布的方向。這讓他怎麼坐視不理,這要是從瀑布掉下去可是要死人的啊!
所以即使他被楊磊瞪了一眼,他還是沒有放棄自己的本來目的,程笑希大喊:“我……那個……公子!你不要輕生啊!”說完,他伸手握住了楊磊的右手,頗為鄭重又真摯地說:“你還年輕,這世間還有許多美好的事情等着你,不要就這樣放棄自己的生命!”
……?
幾句話把楊磊說得一頭霧水,這人是覺得他是想尋死?怎麼死?他躺在船上還能淹死不成?
他皺着眉,臉色好像都黑了一度,忍不住在嘴角抽搐的情況下開口問道:“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是在尋死?”
“你……這條河再往前就是蒼山瀑布了啊,你這樣順着河流下去不就是要摔死的嗎?”
“……”
程笑希眼神過于真誠,俨然一副覺得自己就是在做好事的樣子,讓楊磊陷入了一陣揮之不去的沉默。
他确實記得這前面好像是有個瀑布,但是他作為一身武功幾乎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殺手,實在是不會死在從瀑布上掉下去摔死這種聽上去無比愚蠢的死法上的。但是,要按照對方這麼說,這用竹竿鈎他的行為還成了好意了……
“咳……謝謝你的好意,但我确實沒有這種想法,我換個地方就是了。”
楊磊尴尬地摸了下鼻子,正要起身離開,就又被程笑希伸手扯住了袖子,“公子你先别急,我看你印堂發黑,面色蒼白,脈搏不穩,似乎有經脈受損的情況,你這種嚴重的内傷可要早點治啊!”
楊磊挑了下眉,他過往十餘年急于報仇大事,不得不修習邪功以達到常人十欲倍的修煉速度,在他武功急速精進的同時,他的内裡也已是嚴重虧損,瀕臨油盡燈枯。
但這些事隻有他自己心裡清楚,沒想到這人僅憑一面就能看出這麼多事來。
雖然他頗有些好奇對方是什麼來頭能有此番本事,但習慣獨行的人向來不會同陌生人攀談,更何況還是這等暴露自己身體情況的事,要是讓他仇家知道了怎麼辦?
“萍水相逢之人,這些事就不勞公子關心了。”楊磊把袖子從那人手中抽出來,下定了決心要直接離開。
可身後的程笑希居然對着他的背影大喊了起來,“我可是桃花谷的人!桃花谷你知道吧,我們桃花谷傳承着能治天下百病的醫術!你真的不考慮一下跟我回谷裡看看嗎?”
……桃花谷?
這倒是件更出乎楊磊意料的事。
桃花谷常年避世隐居,其掌門是聞名天下的神醫不惑先生。傳聞不惑先生能解天下百毒,治人之百病,一身醫術已經至臻化境。隻是他厭倦塵世選擇了自尋一處世外桃源隐居,收的徒弟基本也都一樣不問世事。
楊磊曾有過打聽桃花谷所在的念頭,但這世外桃源真不是那麼好找的。他了卻心願後對自己的命數也不強求,隻想着走一步看一步,找桃花谷随緣就好。
誰成想這走在路上都能突然蹦出個桃花谷的人來,現在桃花谷弟子有這麼不值錢嗎?随随便便都能讓他給碰上了。
楊磊轉過身去,見他有回心轉意之意的程笑希當即眉開眼笑,接着被問了一句:“你怎麼證明?”
“我、我怎麼證明……!讓我想想……”程笑希急到在心裡憑空想象出自己抓耳撓腮的樣子,這桃花谷避世太久,就沒什麼被世人所知的标志,這要真讓他找一下,他還真是一時之間找不出來!
“我……公子看起來這麼能打,肯定不介意跟我走上一遭吧!你直接跟我到了谷裡,我就自能證明!”說完他還要拍拍胸脯,表示自己十分可靠。
楊磊摸了摸下巴,他倒确實對自己一身功夫極有自信,事情不對他就直接跑就完事了。要是此人所言是真,那碰上桃花谷可是他占了個大便宜,值得一試。
“成交。”
“那敢問這位桃花谷弟子,姓甚名誰啊?”抱着劍跟在那人身後,楊磊才想起至少問人家一個稱呼這事來。
程笑希還是那樣咧着嘴笑着看他,說:“姓程名笑希,程—笑—希!”說個名字還要搖頭晃腦的,好像是對自己的名字頗為得意。
楊磊心裡發笑,他感覺程笑希肯定是沒有瞞自己真名的意思,難道是因為桃花谷的弟子真就都是這麼不問世事,對陌生人一點提防之心都沒有,真就如此天真?
看着楊磊還是沉默地跟着他,也不給點反應,程笑希立馬就不爽地撅起嘴了,“公子,我都自報家門了,你是不是也該告訴我一下你的尊姓大名啊?”
“嗯……楊磊。”他想了一下,身為複仇者的那些年裡知道他本名的人好像也就一兩個,如今用回本名來倒是多了一點隐藏的意味。就是好久沒用這個名字,楊磊自己說出來都有些陌生了。
程笑希聞言點了點頭,臉上寫滿了“這還差不多”,臉色變得比翻書都快,剛剛還撅着嘴,現下又樂了回去,好像真有什麼讓他開心到停不下來的事似的。
對于天下百病,見過的沒見過的,程笑希就是有種沒有他們桃花谷治不了的病的自信。
他從小就在谷裡長大,從記事起就在跟着師父學醫術。過去那些年,有不少誤打誤撞真的尋到了桃花谷的病人。他們大多身患四處求醫不得的奇病,最後隻能寄希望于傳說中的桃花谷能治好自己的“絕症”。
而他們桃花谷就是這麼有本事,程笑希見過的那些人無一不被師父治好了。每次師父還都把他帶在旁邊讓他學習,這也讓程笑希建立了他們的醫術确實無所不能的認知。
他心想,自己難得出谷,一下子就遇上個像是身患奇症的人。這要是帶回去給人家治好了,豈不是又多了美事一樁。
程笑希這次下山也就幾天,沒走出多遠,帶上楊磊走回去,腳程快些的話也就一天多的時間。一相處程笑希就能意識到楊磊的身手不一般,跟在他後面走路都不帶聲的,頗有些無聲鬼魅的意思。
這一路上楊磊也在心裡記下了去桃花谷的路線,若是旁人跟着程笑希進谷,估計隻覺得這桃花谷也不算難找,怎麼以前就會錯過呢?
這進谷的路線自然是内有玄機,桃花谷建立于此後,不惑先生的一位精通奇門之術的朋友幫助桃花谷作了僞裝,能夠将其隐藏在山林裡,讓旁人難以找到。
楊磊見識廣,自然看得出來這一路上都有着奇門之術的影子,越是這樣,他對程笑希桃花谷弟子的身份就又多信上了三分。
在跟着程笑希走過不少彎彎繞繞後,他們來到了一處洞口前,程笑希頗為得意地伸手,說:“看!過了這個洞口我們就正式進入桃花谷了!”
楊磊四下打量了下,這裡的空氣頗為潮濕,四處植被豐沛,洞口的石壁上也是濕潤的,上面還爬着一些藓類植物,這裡确實是一個被自然擁抱的地方。
他點點頭,跟在程笑希後面進去,這洞内的道路不長,左右不過十幾步就從另一頭出來了。進來後突然沒有了外面那無數濃密到遮天的植被的遮擋,陽光就這樣直直地照射了下來。
楊磊看到了許多桃樹,此時正值桃花盛開的季節,他滿目皆是在怒放着宛若一片紅雲的桃花,豔麗的紅粉色将春光都染得更加明媚。
程笑希還走在他前面,此時回過頭來對着他笑,意思大概就是“看,我沒騙你吧”。楊磊看見他幹淨的笑顔,背後是灼灼桃花,突然就心神恍了一下。
這桃花谷,當真稱得上是個世外桃源。
程笑希擺了擺手,把楊磊出走的思緒招了回來,他說:“怎麼樣!這可是貨真價實的桃花谷,現在跟我去見我師父,他肯定能治好你!”
“嗯,我相信了。”楊磊說,嘴角噙着三分笑意,眼神比先前柔和了許多。他還是跟在程笑希身後,卻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這麼想治我的病?”
不過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何必這樣執着地将他帶到桃花谷來?
程笑希似乎有些不解地歪了歪頭,醫者治病救人難道還需要理由?他說:“我們是醫者,你是病人,那我們當然要能治就治呀,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楊磊的瞳孔凝滞了一瞬間,但他的表情很快就恢複如初,仿佛沒發生過什麼變化,他說:“嗯,你說得對,是我想得複雜了。”
在楊磊過去的人生裡,他早就習慣了勾心鬥角,身邊的每個人都深藏心機,他也不得不在這種環境中形成了處處提防的習慣,以惡意揣度他人已經成為了他的本能。程笑希身上的這種坦然與真誠,他真的已經快要忘卻了。
大概生在這宛如世外桃源的桃花谷,自然就能保持着天然的純真長大,這裡遠離塵世的喧嚣,人心自然也就不會被雜質污染。
從小就生活在這裡,難怪程笑希會是那種性子。
程笑希在前面引着路,兩人朝谷内深處行去。一路上他們遇上了不少人,都和程笑希打着招呼,問他此次出谷有何感受,倒是沒人對楊磊這個陌生人感到好奇,似乎都已經習慣了。
桃花谷内的房屋皆是平房,程笑希的師父果不其然住在最中心的地方,隻是這房屋相較其他的也并沒有華貴上多少,都是一樣的簡樸。
進了門,楊磊便看見一個外表約莫三四十歲的男人正在院子裡點茶,這大概就是程笑希嘴裡說的他的師父——不惑先生。程笑希樂呵呵地湊上去,說道:“師父!怎麼今日沒有去學堂監督,反而有閑情雅緻擺弄起這些來了?”
不惑先生瞥了他一眼,“這才出去幾日,怎的回來得這樣快?”
“呃……這個……”突然被反問一句,程笑希有那麼一瞬間的心虛,但還好他有辦法趕緊引走這個話題,“我這是遇見了一位像是患了奇病的公子,弟子才疏學淺,沒看明白,師父就給人家看看呗?”
他帶着一副笑臉搓了搓手,接着立馬殷勤地湊到師父身邊,拎起茶壺就往那茶盞裡添了一杯茶,作出一副無比誠懇的姿态。
不惑先生往仍然站在門口的楊磊這邊看了過來,神色突然暗了一瞬,然後他朝着程笑希擺了擺袖子,說道:“你去幫為師看看學堂,為師就幫這位公子看病。”
“啊?”程笑希一下子就不樂了,滿臉都寫着哀怨,“我也想看,師父你今日怎麼就不讓我在旁邊觀摩學習了?”
“那為師不幫這位公子看了。”
“你你你……”程笑希哪裡想得到他的師父還能跟自己的徒弟耍起賴來,雙眼都因為震驚而睜大了,他伸出的手抖了個半天,最後還是妥協地甩了甩袖子,無奈道:“我去,我去就是了!”
眼看着程笑希走遠了,不惑先生才起身走到了楊磊身邊,對他說:“公子,裡面請。”
楊磊點了點頭,跟在後面進了裡屋,然後撩起衣服下擺坐在了桌案前,不惑先生則是坐在了他的正對面。此時男人的神色已不像在程笑希面前那般放松,他語氣嚴肅地問:“公子可否是練了噬命邪功?”
楊磊雖面不改色,但内心卻起了波動。他沒想到隻憑一面就能被對方看出端倪,但若是已能看出他練了什麼功夫,卻沒有對他表現出敵視之意,多少是有些超乎楊磊的預料了。
不如說他早就覺得尋醫桃花谷一事全憑運氣,可能性微乎其微。畢竟他身上練的是江湖禁忌,就算他尋得到桃花谷,但隻要被對方認出來,對方真就不一定願意給他治。
此時被挑明,楊磊已經萌生了打道回府之意,治不了就算了,他也不強求。他頓了頓,誠實地回道:“是。”
結果不惑先生并沒有做出什麼請他離開的舉動,反而是詢問他是否方便切脈,楊磊在伸出手前,先不解發問:“先生就不好奇我是什麼人?”言外之意便是,難道對方就不怕他是什麼危害江湖的魔頭嗎?怎麼就真要幫他看病了呢?
“醫者治病救人,沒有給病人劃分出三六九等的道理。”
沒有必要追究病人的身世與過去,一個人是否該活下去不是由醫者決定的,隻要病人到了跟前,那就該盡己所能。
這是桃花谷所傳承的信條,隻是楊磊不懂。
他最終還是伸手了手,眼看着對方搭上他的手腕後,面色逐漸變得更為不佳,不惑先生的眉頭緊鎖起來,他說:“公子,若是你受邪功反噬的程度較淺,那還有挽救的可能,如今這……怕是我也無能為力了。”
也許一般人被告知已無藥可治的消息時多少都是要陷入悲痛的情緒的,連對面的不惑先生面色都染上了遺憾的意味,可楊磊沒什麼反應。他如今知道了桃花谷也救不了他,反而少了一件心事,倒是比先前還要輕松許多。
得到了答案,楊磊便失去了繼續在這裡坐下去的理由,他起身抱劍拱了拱手,對不惑先生說:“無礙,謝過先生,在下就先行離開了。”接着就轉身要走,結果剛出了門就遇上了風風火火跑回來的程笑希。
距離剛剛程笑希離開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想想就知道這人肯定沒有辦他答應他師父的事,估計是中途折返回來了。他看見楊磊要離開,連忙拉住他問:“怎麼這就要走?我師父怎麼說的?”
不惑先生跟在後面出來,“這位公子的病為師也治不了,你就莫要糾纏人家了。”
“……怎麼可能!”程笑希的聲音拔高了幾度,顯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他從有記憶起可就沒見過他師父治不了的人,怎麼他帶回來一個就治不了了?
“師父,你莫不是逗我玩兒的吧?”他左看看楊磊,右看看不惑先生,兩人的表情都沒有絲毫松動,程笑希終于意識到了,這不會是一個玩笑。
但他可不想就這樣放棄,他還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程笑希想要找師父再問問楊磊的情況,同時他還希望楊磊能留下,好讓他再想想辦法。于是程笑希扯了扯楊磊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他,“楊磊……你有急事要辦嗎?你要不再在谷裡住幾日,我們谷裡好玩的東西可多了!你等我再跟師父商量商量……”
楊磊不覺得事情會有什麼轉機,但他确實已經沒有了必須要去做的事情,那麼他在哪裡都是一樣的。應程笑希之邀在這傳說中的桃花谷住上幾日,也算是段不錯的經曆。
“好。”思考過後,楊磊點了點頭。
程笑希聽了肯定的答複,當場就又眉開眼笑起來。接着他去給楊磊安置了住處,又對楊磊說可以在谷裡四處看看,沒人會攔着他,然後自己一溜煙地跑回去找師父要說法。
程笑希急得像是被人攆着跑來的,他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還沒進裡屋就在外面大喊道:“師父,你告訴我,他到底是得了什麼病,能連你都治不了?”
不惑先生知道他犯倔,不得不歎了口氣,向他解釋,“這位公子練了噬命邪功,自身遭到反噬,雖然現在仍能行動自如,但是内裡已經虧損嚴重。想要救治就如同讓枯骨逢春一般逆天而行。”
“可是……人既然還活着,怎麼就不能治呢?”程笑希不明白,他覺得隻要人還沒死,怎麼都該有一線生機。這就是他生于桃花谷長于桃花谷所持的驕傲,他一向自信醫術是可以對抗天命的。
程笑希想起了他曾去谷内的藏書閣看到的書,藏書閣内有一處不惑先生不讓他去的禁地,但彼時他還是十三四歲的孩子,怎麼可能按捺地住自己的好奇心。于是,程笑希早在那時就已經遛進去看過。
他記得當時在一本書上看到過一種傳說中的神藥,似乎是叫“碧落扶光”……好像是有着能使瀕死之人重新煥發生機的奇效,那隻要能煉出這種藥,不就能治好楊磊了?
時間都過去了那麼久,程笑希也不在乎被師父發現他看了禁書的事,直接開口問道:“師父,如果我能煉出碧落扶光呢?”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不惑先生面色不虞,他十分嚴肅地問:“……你什麼時候去過禁地了?”
“這事以後再說,你先說這可不可行?”
“這藥來源于神話傳說,不可當真,絕無煉出的可能。”不惑先生說得斬釘截鐵,語氣不容置疑。
但程笑希偏不相信,他随便哼哼了一聲,嘴上說着“知道了”,實際則是在轉身離開後盤算着靠自己煉出神藥、超越師父成為天下第一人的美事。
程笑希記得書裡寫藥方的那一頁被撕去了,這讓他覺得師父一定是知道什麼的,越是這樣越能證明這藥有存在于世的可能性。既然存在,那他就一定有找到方子的機會,師父不願意告訴他,那他便自己出谷去尋就是了。
入夜,程笑希披着夜色遛到了楊磊的房外,跟做賊似的伸手扣了扣窗戶。楊磊聞聲把窗戶推開,問道:“……你為什麼不敲門?”
“因為這樣比較有氛圍!”程笑希眨了眨眼,雙手搭上了窗沿,很快就發現這窗戶可能有點小,根本不足以讓他翻進來。于是程笑希撅着個嘴,郁悶地小聲念叨:“算了……我再重新敲個門。”
楊磊覺得怪好笑的,先一步走過去一把将門拉開了,沒給程笑希敲門的機會,很輕易地就把人惹得像炸毛的貓。
程笑希氣得跺腳,“你!你這人……”他在心裡告訴自己,忍住,楊磊是他的病人,他要大度,“我……我就不跟你計較了,先說正事!”
他坐到桌邊,自顧自開始說:“我曾經在藏書閣的禁書裡看過一種藥,名叫碧落扶光,專對你的病症。隻是師父怎麼也不願向我透露,但我又不願放棄……”
“所以,我想自己去找藥方,你願不願意跟我走一趟?隻要找到了,我肯定能治好你!”
明明除了個藥名兒外什麼都不知道,楊磊卻偏偏在程笑希的眼神裡看出了無比堅定的光芒,像把屋外邊挂在夜空上的星子裝進了眼裡,閃得熠熠。
他沒有回答,屋内一下子沉默起來。程笑希有些焦急,他生怕楊磊不答應。若是楊磊根本不配合他,他這求藥的行為自然就失去了理由,而且他也不想看見有人在他面前擅自放棄了自己。
楊磊不是想要拒絕,他隻是再次出了神,程笑希總是能做出些讓他出神的舉動。
眼前這個人的想法總是跳脫得和他不像是活在一個世界的人,說着些楊磊聽着像玩笑似的話,語氣卻真誠得讓人忍不住相信。這種奇異的感覺總是讓楊磊感到恍惚。
……太奇妙了,原來世界上還有這種人。
也許他生命的最後一段,就該當是經曆些與那些過往全然不同的事情。
他還有多長時間,一年?兩年?楊磊不知道,他先前也從未想過。他已經看開了一切,本也無意安排自己的餘生,隻想随處漂泊着自由地走完最後一程。
可如今他又想要再選擇一次了,選擇和程笑希這樣的人同行,像是彌補自己過去缺失的東西一般。
他說:“可以,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翌日,程笑希老早就再次去找了師父一趟,不惑先生見他根本聽不見自己的勸,便想着幹脆就把此番當作是一場曆練。
于是他給程笑希提供了三個地名——迦南,終陵,羅幽。
這三個地方都有不惑先生的老朋友,有以前同他一起鑽研醫術的,有一直以來都喜歡收集古籍偏方的,還有混迹江湖多年、見識過各門各派五花八門的功夫的,多少都能為他提供些幫助。
聽聞程笑希要遠行,他的師兄弟們也都來給他送了一大堆東西,為他準備了大包小包兩個人根本拿不過來的行李。最後程笑希都沒有帶走,隻帶了一個小包裹,算是輕裝上陣。
他們的第一站選擇了迦南。
程笑希或許是先前出谷太少,對外面的各事各物都感興趣得不行,這讓兩人的行程一再延緩。但程笑希偏偏沒覺得這是耽誤事,他自信着自己一定能煉出碧落扶光,隻要他走上這一趟,就一定能治好楊磊。
兩人剛入了迦南的地界,就感受到了當地人沉浸在一種熱鬧喜悅的氛圍當中。這對程笑希來說就更稀罕了,他連忙上去打聽,當地的百姓見他是外地人,熱情地向他介紹着,他們此行剛好趕上了迦南當地的大節日——春花節。
春花節向來是在春末時節,這迦南城裡種滿了各色鮮花,在春日裡便能呈現出百花齊放的盛景。到春花節時,家家戶戶便會把還盛放着的鮮花裝點在自家屋外。
等到了節日當天,城裡最繁華的街道會擺滿了小攤,都販售着鮮花制品,或是吃的、或是玩的,年年都有往年見不到的新鮮玩意兒。百姓們還會在城中心舉辦宴會,人們戴着手工編織的花環圍着篝火歌唱舞蹈。
程笑希從來沒參加過這樣熱鬧的活動,一下就聽得雙眼放光,似乎把找那位身在迦南的孔先生的事都抛在腦後了。
楊磊看他感興趣,也沒有催促的意思。其實程笑希不知道,楊磊也從來沒有體會過這樣的節日。對于他們來說,這是同樣的人生中的第一次。
一直到找了家客棧安頓下來,程笑希才試探着問楊磊:“那個……你有沒有興趣參加一下他們的春花節?我……”他說得扭捏,畢竟真正時間不允許的人是楊磊,若是楊磊不願意,那他便不貪圖享樂了。
楊磊笑了下,總是古井無波的臉上看着輕松不少,他說:“我也很有興趣,過完節再走吧。”
程笑希立馬跟小孩得了大人給的糖果似的喜笑顔開,他眼睛閃閃的看向楊磊,說:“那我先出去轉轉,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楊磊把自己随身的佩劍收起來,轉身向着床榻走去,“你去吧,我要休息了。”
“哦——”程笑希有那麼一點失望,他嘟了嘟嘴,自己一個人關上門後出去了,一直玩到晚上才回來。
春花節在兩天後,程笑希每日打早上起來就興緻勃勃地要出去玩,楊磊第一天沒跟他去,第二天便跟着去了。隻是半天多的時間,程笑希就跟已經熟悉了迦南城似的帶着他東跑西跑,去見識他口中有意思的玩意兒。
一趟下來,楊磊幫程笑希拎了一堆東西。程笑希看見什麼都想買,除了給自己買還要往楊磊身上挂,也沒問楊磊喜不喜歡,反正隻要楊磊沒拒絕他,那他便接着買就是了。
晚上回客棧歇息時,楊磊把大部分東西都收拾起來,最後留下了一個香囊和一件挂飾。
香囊裡面好像放的是當地的鮮花,曬制成幹花後再加入香料進行調配,聞上去不刺鼻還頗有餘味。另一件挂飾他挂在了自己的劍上,取代了原本挂在劍柄的流蘇。其實那件挂飾誇張的配色和楊磊通體漆黑的劍一點也不搭,但無所謂,反正是他的劍,劍又不會開口抗議,管不着他。
春花節當天,程笑希起了個大早蹑手蹑腳地出去了。楊磊覺淺,早就發現了程笑希的小動作,但假裝不知道。
等程笑希回來的時候,手上端了個編織好的花環。他說:“我聽當地人說,春花節這天人們還會自己編花環送給自己喜歡的人……但這兒就咱倆,也沒别人送,我送你一個就當紀念了。”
他把花環遞過來,看見楊磊沒反應,急着補充道:“你可不能嫌棄,我編了好久呢!我先是求人家教我,還編壞了好一堆材料才編出這一個像樣的來……所以你必須要收下。”
真是……讓人想不明白的滋味。
楊磊覺得心裡有點暖,程笑希雖是無心之舉,但他就真還頗為受用。楊磊把花環接過來端詳了一下,雖然連接的地方看着有點别扭,但整體來說算得上像模像樣的,他看着看着,就在自己無意識地情況下微笑起來。
“你送我一個,那你自己呢?”楊磊問。
“哎呀……”程笑希像是大夢初醒,剛回過味兒來,“那、要不你……你送我一個,現在時間還早,應該還趕得上!”
“好啊,那……你教我?”
“不行不行,這個不行。”程笑希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雖然我編出來了,但是我還沒學明白呢怎麼能給人當老師啊!我帶你去找那位大娘,你跟她學!”
楊磊跟着程笑希過去,以前學武練功磨了一層繭子的手第一次做這樣的細緻活兒,感覺還挺奇妙的。他沉默又認真地跟着大娘學,程笑希在一邊看着他,再随口和大娘唠唠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