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孝一張臉脹得青紫,憋着氣拽着他大姐往上提,架不住她墜着膝蓋往地下滑。他大姐哪是在求他,這是在逼他,逼他答應幫忙,逼他同意出錢還債。叢孝自嘲地笑了,雙手再也使不上力氣無力垂下,任由他大姐出溜到地上。
守着王家的一看這架勢,王家是指望不上了,要想拿到錢還得在叢家下手。兩撥人擠滿了叢三老爺家的堂屋,站不下的守在屋外,一時連屋子前面的打谷場都站滿了看熱鬧的人。有些不明就裡的老實人怕叢家惹了大麻煩,繞着彎避開叢家大門。
家裡闖進來這麼些陌生人,杏娘拘了三個兒女在西間栓上房門,自個躲在門後偷聽堂屋的動靜,大姑子這一番做派把她氣得夠嗆,哭,誰還不會?是個女人就會哭,犯了錯事就求别人出頭,這也太不要臉了。
一屋子人從太陽升空僵持到西斜,眼看着就要落下去了,每個人肚裡揣了隻田雞,餓得呱呱響,空城計也不是這麼個唱法。
被逼到這個份上,叢孝知道自個不能善了,縱使他不想冒水出頭,也多得是人想把他拽出水面。他環視一周,今天才知道什麼是百人千面,傷心、怒罵、譏諷、痛苦、看好戲,好一出峰回百轉的大戲,戲台子都搭好了,鑼鼓胡琴齊備,刀槍劍戟俱全,隻等他粉墨登場。
“各位掌櫃且聽我一言。”叢孝提高嗓門作了個羅圈揖,屋内喧嘩的人聲減弱,接着剩下三兩聲低語,直至徹底歸于沉寂。
“我叢孝雖不是什麼一言九鼎的大人物,但也是個一口唾沫一口釘的漢子。大家夥一直堵在我家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事情還是要解決。三天!煩請大夥給我三天時間,三天後我自會給所有人一個交代。”說着又府下身子作了個揖。
竊竊私語聲響起,掌櫃們交頭接耳搖頭擺手,終是肚子打鼓占了上風。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要真是拖到晚上,那就兩頓都沒吃了。沒吃倒也罷了,隻怕今兒也等不到什麼好結果。
況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叢家就在這裡,還能被荊江水沖走了不成。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站出來當了話事人:“叢七爺,不是我等咄咄逼人,實在是生活所迫,家有老小要養活。既然七爺放了話,我們自是聽從,望三天後七爺能說話算話給我等一個交代。”
人群三三兩兩走出叢三老爺家大門,低聲交談中夾雜着不滿的嘟囔,等到要債的人走光了,看熱鬧的閑人亦不好再明目張膽的圍在叢家門口,也溜溜達達的散場。
“說說吧,現在人也給你們清場了,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我就算是現下死了,到了閻羅殿都不知道怎麼辯白,好歹讓我不要做那冤死鬼。”叢孝嘲諷地說道,“要是再瞞着藏着,那就不要浪費時間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洗洗睡吧。大不了就是個魚死網破,我怕什麼,總歸在那些條子上簽名按手印的不是我叢孝。”
冷酷的語調震得王德肩膀一縮,他驚疑地看向小舅舅,對方看來時又調轉目光望他娘,他娘卻隻顧趴在外祖母身上哀哀哭泣。
王德耷拉着腦袋嘴巴張合,喃喃吐出含糊不明的字詞,他本就不是個說話幹脆做事果斷之人,靠着小聰明忽悠到小舅舅五兩白銀,自個都沒想到能這麼容易得手。一時難免士氣高漲、信心膨脹,隻覺得自家真真是天縱奇才、足智多謀,天生一副做商賈的好材料。
要不是投錯了胎,錯生在農家,怕不是個王侯将相。
一般人過日子都是謹小慎微的,畢竟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隻有埋着腦袋不看不聽不想,日子就這麼囫囵着滑過去了。有朝一日一旦如意了,就開始得意,一得意行事就張狂。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災,說的就是王德這種人。
叢孝一時不慎被王德窺探到心思,即便知道這個外甥不是穩重人,但依舊不免心存幻想:假使成了呢,成了的話好日子就要眼前。不試一試怎麼知道?試了有可能成功,不試永遠沒有機會。
就跟吊在拉磨驢子前的胡蘿蔔一樣,看得到摸不着,往前一步,再一步,吃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磨盤就這麼開始轉動。
卻沒有想過這樣一個道理:财不進急門,福不入偏門。誇誇其談誰都會,一到辦實事動真格就洩了氣。天時地利人和之下成了事,就是自個的功勞,若事敗了,那就是生不逢時,老天不公。
王德成功從小舅舅手裡騙到五兩銀子,卻也因此闖下大禍,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皆因此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