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人生七十古來稀,即便是六十的老人也不多見。
秋高氣爽,萬裡無雲,沈府張燈結彩,朋客滿堂,為了延綿老太太的福澤,恩惠鄉鄰,足擺了三天的流水席,吃得葫蘆鎮上的人交口稱贊,豎起大拇指誇沈府做事大氣,老太太的福報還在後頭哩!
恰逢府城嫡支沈家的五奶奶從娘家歸來路經葫蘆鎮,既碰上這般難得的喜事少不得停下歇腳道個賀。雖是出了五服的旁支,到底是一個祖宗的親戚,且這般大年歲的高壽老人不常見,沾沾喜氣也是應有之意。
若沒碰見便罷了,正好趕上了不去喝一杯喜酒,待回了府城少不得被人說嘴。五奶奶帶着小兒子是還不到晌午到的,打算過一夜第二天早上再啟程。
沈府自是喜不自禁,不止太太奶奶們,連老爺們也出大門迎接五奶奶。
本是天大的一件好事,不想到了晚上事情急轉直下。府城的七少爺不知是吃壞了肚子還是犯了什麼忌諱,突然開始發熱,漸漸的竟上吐下瀉起來。
起初五奶奶隻是有些許擔憂并不急躁,小兒生病是常有的事,他們這種人家哪會怕這般常見的症候。
保安堂沈大老爺安撫幾句,沉穩地吩咐身旁的老管家:“去把張大夫請來。”
張大夫白天才到沈府吃了酒,現下還沒歇息,正跟妻兒擺龍門陣,大談五奶奶偌大的風光排場,真真是……想不到府城沈家如此豪奢。以前隻是聽說過主家出自府城醫學大家,這還是頭一次親眼見識到名門世家的體面。
等管事的上門,一聽清楚他的來意,急匆匆背了藥箱趕到沈府。
望聞問切一番,斟酌着開了一道方子遞予沈大老爺。
沈大老爺接過方子仔細查看,他雖然不是正經大夫,到底家學淵源深厚,又是日常跟藥材打交道,一般的方子自是不陌生。
待看過方子,吩咐仆人拿藥材煎藥給七少爺喂下,一盞茶後七少爺日漸平緩,躺在床上呼吸勻稱。
正當衆人欣慰不已低聲寒暄時,七少爺身子猛地抽搐打顫,“哇”的吐出剛吃下的湯藥。接着仿佛沖垮的放水口怎麼堵都堵不住,直吐得整張床榻滿是穢物,酸臭不已,到了後面已吐不出什麼東西,整個人幹嘔,好似要把膽汁都嘔出來。
一通忙亂過後,五奶奶鬓發淩亂汗濕,哭的雙眼通紅,衣襟下擺沾了黃色的污迹此時也顧不上了。她拿着帕子給床上的兒子擦拭額頭上的汗水,小聲地喊:“瑜兒,好些了麼,還難受嗎,沒事的不怕,娘就在這。”
換了全套新被褥的床上,沈瑜蜷縮着身子裹在薄被下輕微發抖,牙齒碰撞的“咔嗒 ”聲清晰可聞,面色通紅唇色卻發白,嘴裡發出含糊不清的囔囔音。
五奶奶心如刀絞,沈大太太亦是焦急的陪在一側,手裡的帕子不停擦拭額角,嘴裡不住說些寬慰地話。又慌忙張望屏風外的丈夫,指望他趕緊拿個主意,這樣下去肯定不行。
沈大老爺也知道事态嚴重,這已經是第三張藥方了,替換了藥性更猛的藥材,劑量也加大了,若還是不行的話……
嫡支的小少爺好意來家裡祝壽,若是出了什麼意外,他如何向府城沈家交代,想起沈家的富貴權勢,冷汗浸濕了他的裡衣。鎮上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藥材都在這裡了,此時就是想趕路去府城也來不及,就怕路上真出差池。
他焦躁地在隔間來回踱步,心裡的想法混亂雜陳,一時想到最壞的結果,一時茫然無頭緒。
侍立在一旁的老管家猶豫再三,看着老爺六神無主,彷徨焦慮,終是不忍地上前小聲說道:“老爺,您須得早下決定,再拖下去就來不及了。我聽說白水灣的李大夫有些個神通,治好了不少疑難雜症。此時不是忌諱的時候,要緊的是醫好小少爺,什麼法子咱都得試試,萬一靈驗了呢?”
沈大老爺也聽說過這個走方郎中,平常這些人在他眼裡連蝼蟻都不如,不入流的玩意焉敢在祖師爺面前班門弄斧,一棍子打不死他。況且還弄些神神鬼鬼的東西糊弄百姓,沈府對這些向來是深惡痛絕,他倒也識趣,從來都是繞着沈府大門走。
沈大老爺猶豫不決拿不定主意,自個正經的醫學世家反倒要求助這些旁門左道,日後傳出去還有何名聲可言?
此時廂房的沈瑜突然渾身劇烈抽搐,手腳僵直,眼皮翻白,嘴角竟然流出白沫。
五奶奶驚呼一聲撲到床上,抱着兒子的身體悲鳴地喊他的名字,“瑜兒,你怎麼了,你不要吓娘好不好,瑜兒,娘求你了。”
房間内刹時一片混亂,仆人奔走驚呼聲不斷。
沈大老爺渾身打個冷顫,心一橫對老管家說道:“拿了我的帖子,你……你親自去請李大夫,無論如何也要把他請來。”顧不上那麼多了,七少爺要是出了意外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若是真的不幸言中了,還有個李大夫……
到時即便保安堂不出手,府城沈家也不會放過他。
老管家領命轉身就走,拿帖子備禮物登車門,車夫一甩鞭子,夜色下的馬車朝白水灣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