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眷、客人、鄰居按照親疏遠近排好座位,傳菜的本家男丁端着大托盤,裝菜的盤子接連送上桌,熱鬧喧嘩的宴席開始。等到最後一個甜湯上桌,全部的菜上完,竈房忙碌的年輕媳婦和幫工們就着案闆擺好剩餘的菜,團團圍成一個圈扒一口了事。
打喪鼓的班子安排了專門的席面,還奉上了酒,不過這種時候也少有人喝就是。靈堂裡隻剩了孝子跪着,一直到出殡,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靈堂裡都必須有孝子或孝孫跪着。
第一天就是接待來吊唁的客人,安排兩頓酒席,到了晚上,親朋好友齊聚一堂圍着棺木而坐。
李老二邊擊鼓邊吟唱,沒有白日那般宏亮,聲音悠遠而綿長,其他樂手停止演奏,跟在李老二後幫腔應和。
親朋中也有随着一起吟唱者,或是三五人聚在一起小聲交談,不時發出一兩聲輕笑。
如此這般守靈到子時末,離得近的客人回自家住,離家遠的女眷随便找個屋和衣而眠,或是到本家借住。男客則聚集在靈堂,守得住的人守到天亮,守不住就趴在桌子上眯一覺,或是找凳子合并躺下。
幸而如今是熱天,随便哪裡湊合一晚都可以,若是冬日那才是麻煩。
第二天依舊是停靈,接待那些離得更遠的客人,吹吹打打熱鬧非凡。
青葉靠在六太爺家門口往靈堂裡看,她站在這裡有一會了,她不懂什麼是死亡,死亡對她來說太遙遠了。她隻知道六太爺睡在棺木裡,人們都說他死了,可人死了後又去了哪裡呢?
也許堂屋四周挂的那些圖像能告訴她答案。
靈堂正中挂了三幅騎着三個坐騎的老神仙,面容祥和,雍容華貴,下方站了兩個仙童玉女,花花綠綠的,極其好看。兩面的牆上各挂了四副圖,有些字青葉認識,有些不認識,寫了些“賞善罰惡、黑暗分明、追魂亭”等語。
有一副畫裡上面坐着官老爺和衙役,下面有兩個光着身子的人提着被砍掉的腦袋,脖子上的鮮血噴湧而出。中間有一個舉起雙手的人,也光着上身,滿面驚恐。
還有一副畫也是坐了官老爺和衙役,兩個牛頭馬面的鬼差在大火煮一口鍋,另有鬼差把犯人往鍋裡扔。
這難道就是大人們常說的下油鍋嗎?生前幹了壞事,死後就要被下油鍋。
青葉還看見了諸如拔舌地獄、輪回轉世等詞,原來大人常罵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她可不要做壞事,死後就不會被拔掉舌頭、下油鍋。
靈堂裡的吟唱聲也讓她入迷,抑揚頓挫,音調奇特,而且一直是重複的調,很容易就學會了。她不自覺跟着哼唱,雖然聽不懂二舅舅在唱什麼,但這一點也不妨礙她跟着哼唧。
有人拍了拍她的腦袋,“你怎麼躲在這裡?”
青葉驚喜回頭,抱住來人喊:“外祖父!”
李老爺子摸着她的頭問:“吃過飯了嗎?”見她點頭,又道:“去别處玩吧,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不要到這裡玩。”
好吧,青葉乖乖點頭,蹦跳着往外跑去,看她走遠,李老爺子走進靈堂。
杏娘端着一碗飯菜往竈房走,神情沉重,昨天一天翠枝滴水未進,今天仍是說吃不下。短短兩天的時間,她的臉盤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削,下巴也尖了。人跟癡傻了似得,隻知道守着她爹的棺木,木呆呆坐在那裡,既不哭也不鬧。
路過院子時聽到角落裡兩個婆子在閑聊。
“這家飯菜倒是好,有葷有素,菜也裝得滿,不像别家,摳摳搜搜就裝個盤底,還沒夾幾筷子就見了底。一桌子人跟土匪下山似得,搶得雞飛狗跳,實在難看。”
“可不是,今兒我是吃飽了的。就是他家大女兒跟截木頭似的,坐在那也不知道哭一聲,太不像話。還是他家小女兒孝順,哭得有聲有色、凄涼婉轉,聽得我都差點跟着掉兩滴淚水。”
矮胖婆子接口:“那個小的看着就精乖,你看她哭得,說她爹生前怎麼吃苦受累,怎麼愛護兒孫,哭她娘母子幾個沒了爹多麼可憐。還别說,這丫頭有根好舌頭,好話賴話都讓她說了。”
“這樣才好呢,外人誰知道她家什麼情況,哭出來讓大夥都聽聽,旁人才會說她家哭喪哭得好,傳出去也好聽不是?那個大女兒就是個笨的,多好的揚名機會。”瘦一點的婆子眉飛色舞地說。
“誰說不是……”
杏娘聽不下去了,氣沖沖走進竈房,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别人家的喪事還評判上了。可世道如此,她就算想去罵人家一頓,也不知道怎麼開口,還會被說不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