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有老人在的,柴火自是不缺,可卻不能因此就胡亂糟蹋柴禾,亂燒一通。
冬天下雪時間短還好,若是開春了雪還沒化,少不得繼續燒到天氣暖和。前面柴火燒得多了,此時可不就抓了瞎,便是想出門砍柴都沒地兒下手。
總不能把家裡特意留的大樹給砍了,這可都是長了十來年的老樹,不是小雜樹那般一、兩年就能長成。
所以多是親近的幾家聚一處烤火,今兒你家明兒他家的,人多熱鬧不說,還節省柴禾。亦或者隻在一家生火,别家把柴抱過來也是可以的。
叢三老爺是個閑不住的,家裡的柴都砍成長短一般大小,一捆捆碼放得整整齊齊,叫人見了就覺得是個過日子的好人家。
本就是件得意的事,隻不好宣之于口。如今叫人拎出來好一通誇,叢三老爺可不高興得眉毛、胡子上下飛舞。
不一時叢五老爺兩口子也過來蹭火堆,人多樂子也多,說說笑笑一日就打發了。
大冷天的烤火,閑話說家常最是惬意,給個神仙也不換。
洋洋灑灑的細雨飄了十來天,把人的火氣都給下沒了,天天靠着一捧火堆續命。好容易雨停了,家家戶戶的男女老少走出大門曬太陽。
壟上一溜的凳子排排坐,籠着雙手眯縫着眼睛對着太陽光,再不曬兩下,人都能長出綠斑了。
杏娘跟雲娘人手一雙鞋底奮戰,英娘兩手空空嗑蠶豆。男孩們在門口的場地上瘋跑,今日正好無風,女孩們在踢毽子。
輕盈的毽子高高跳起,落下後在女孩們的腿腳間穿插變換,矯捷靈動。
女孩們稚嫩的身子骨敏銳如燕子,跳躍騰挪不費半分力氣。仿佛隻要深吸一口氣,就能掂着腳尖在水面上輕盈地略過,鞋子不會沾染絲毫水汽。
見小丫頭們玩得眉開眼笑,英娘也跑過去湊熱鬧。
即便當了娘,英娘的身子骨在三人中是最單薄的,小巧玲珑的個頭,從背後根本看不出來是個生了孩子的婦人。她又是個愛玩的,跟小丫頭們也能打成一片,毫不介意旁人的皺眉嘀咕。
她婆婆都不管,那些長舌婦算什麼東西,各家自掃門前雪,手伸得太長當心剁爪子。
杏娘舉起納了一半的鞋底子在眼前左看右看,得意洋洋,納的過程确實辛苦、繁瑣,總感覺納不完。
但隻要靜下心來,一陣一線穿插,時間其實過得還挺快。
尤其是看着鞋底子上密密麻麻的針碼不斷增多,心裡異常滿足,這種成就感是無法比拟的。怪道說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時間一長,什麼山盟海誓,水枯石爛都能化成灰。
英娘氣喘籲籲一屁股坐到旁邊的凳子上,這大冷天的給她累出一頭汗。
“我的個老天爺,人真是不服老都不行,想當年我做姑娘那會,打遍我們村無敵手。踢毽子我敢說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一跳半個時辰不帶喘氣的。
現下可倒好,這還沒一炷香的時間呢,老胳膊老腿的就擡不動了。哎,真是老了老了。”
杏娘哈哈大笑,雲娘也揚起嘴角笑得歡。
“你在我倆跟前稱老沒用,我倆也就比你大幾歲。反正我是沒覺得自個老了,所以你自然也不老。你要是敢到你公爹面前稱老,我才服氣,看他不甩你兩個大耳光,正好打了好過年。”
雲娘也笑着打趣:“你不老,年輕着呢,你還能踢一炷香,擱我這是腿都擡不起來。說起來也奇怪得很,要我幹農活做家務,那肯定沒有半分含糊,能吃能喝能睡做起事來也麻利。
可要我再去玩這些女孩子們的小玩意,手腳就跟燒火棍似的,直着身子杵來杵去,半點不帶拐彎的。”
話音還沒落,另兩人已捧腹大笑,實在是說得太逗趣了。
好半晌止了笑,英娘趴在腿上揉肚子:“好了,别招我了,又給我笑出一身汗,肚子好疼。”
見杏娘拿針在頭發上蹭,又道:“我說你倆要做多少雙鞋子,從秋做到冬,穿得完嗎?”
杏娘白她一眼:“誰有你舒坦,隻一個孩子,閉着眼做三雙就夠了。我家小崽子們就得三雙,還得備一雙替換的,總不能濕了鞋子就光着腳丫子踩雪。”
“你這也不像孩子的尺碼啊?”
“這是我家男人的,”杏娘驕傲地收緊麻繩,“今年的鞋子可都是我一針一線縫出來的,當然要給家裡的漢子做一雙,好叫他知道我的辛苦。”
“哎呦呦!”英娘一副酸倒牙的怪模樣。
“你可真是個不怕羞的,兩口子的房裡事也好拿出來說,七哥知道了你的辛苦又能怎樣?他還不是要出去做工,你照樣在家帶孩子種地。”
雲娘也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時下人講究的是含蓄。
兩口子一起出門走在路上都要一前一後,以免叫人嚼了舌根,說什麼離不得男人的污言穢語。
這個世道女人活得艱難,可很多時候,出于一種嫉恨心理,又是女人比男人更狠地打壓她的同類。似乎隻有把她按在地上踩進泥裡,方能顯出自個的冰清玉潔,品行高尚。
但凡說到夫妻恩愛,提到的都是那些七老八十上了年歲的老夫老妻。
老兩口一輩子相敬如賓,沒有口角是非,勤勤懇懇種地為生,生兒育女,到老了就是白頭偕老,世人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