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姨媽在叢家門口鐵了心叫門,陳氏隻得去應門。
她一邊抽下門栓,一邊忍不住抱怨:“早飯吃的碗筷還泡在鍋裡,我就遲來了這麼一會,你跟不要命似地拍門。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家遭了賊,你有什麼天大的事情,這麼一會就等不了……了。”
待看清家門口停的一頭大黑牛和一架闆車,陳氏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這些不是重點,重點是闆車上滿滿六大筐的紅薯,堆的是真滿,都冒尖了。
已經這麼滿了,怎麼路上沒有颠簸幾個下來?也許有落下來的,隻不過把更冒尖的抖落下來,剩下來的這些都是漏網之魚。
心裡胡思亂想了一通,陳氏的兩隻手快過腦子,下意識就要關門落栓。
陳姨媽是何等樣人,早把她姐姐摸得透透的,陳氏尚且迷糊着不清楚自個的心思,陳姨媽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隻見她眼疾手快,一把推開門擠了進來,對陳氏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姐姐家早飯吃得倒早,不像我家,為了不耽擱姐姐家的事,我跟老大天不亮就趕了牛車上路,這一路走來肚子餓得叮鈴哐當響。”
别看陳姨媽的個頭瘦小,隻陳氏一半身形,力氣卻大,這可是實打實在田裡勞作出來的一把子蠻力。
不是陳氏的花架子可比的,一隻手就把她擠得左右打擺,握不住門栓,兩扇大門豁然敞開。
陳氏顧不上客套,有些慌亂地道:“去鎮上趕集可不能空着肚子,餓壞了肚子劃不來,掙錢要緊身子也不能馬虎。你放下兩個筐子,我把錢給你,别耽擱你們去鎮上做買賣發财。”
陳姨媽根本不搭她的話茬,走到堂屋看了一圈,自言自語道:“過年要在堂屋吃飯,這裡放不下,堆在這裡也難看……老大!”
她轉身朝屋外喊一聲:“老大,給你大姨把筐子搬下來放到雜物房,就在後院竈房旁邊,利索着點,我帶你去。”
陳姨媽家大兒子應一聲,兩隻鼓脹脹的膀子使力一提,一大筐紅薯就搬下了闆車。他端了筐子跟着老娘往後院走,路過陳氏時還打了聲招呼。
陳氏顧不上搭理他,急急跟着後頭去了雜物房。
大外甥放下筐子就往外走,陳姨媽傾斜了籮筐往地上倒紅薯,“咕噜噜”散了一地。
陳氏頓時急了:“用筐子裝得好好的,你怎麼倒出來了?堆在地上不是招老鼠麼?”一邊說,一邊想扯過籮筐把紅薯放進去。
“姐,你就别跟我開玩笑了。” 陳姨媽避開她的手,幹脆把筐子掀了個底朝天。
“誰不知道姐夫是編織的一把好手,你家缺了什麼都不會缺筐子使。你一句話的事,姐夫就得屁颠颠編十個、八個出來。我家不一樣,當家的如今整日躺在床上,家裡一根草都要留着喂牛,這些個破爛玩意想必姐姐家是看不上的,在我們家卻是寶。”
陳氏搶筐子搶不過,說又沒她會說,氣沖沖站在一旁不吭聲。
大外甥搬進來第二個筐子往外走,陳氏也不在意,隻當他去趕牛車,“好了,兩筐苕已經搬進來了,我就不耽誤你們了,早點去鎮上還能占個好位置。”
陳姨媽根本不理她,把兩筐紅薯倒出來摞好筐子,站起身剛要開口,大外甥搬進來第三隻筐子。
陳氏頓時急得跳腳:“不是說好買兩筐的嗎?你搬來這麼多做什麼,我家吃不了這麼多,快搬出去。”說着把他往外推。
一回生兩回熟,陳姨媽熟練地把陳氏撥到一邊,讓大兒子把筐子搬進來。
“姐姐說的什麼話,老七這個孩子長年累月在外頭讨生活,想見一面都難。難得他喜歡吃苕,又不是什麼貴重物件,便是把姨媽家搬空也是舍得的。姐姐可别小氣了,老七再不得你喜歡他也是個孝順的,你多買些苕又有什麼關系。”
陳氏一肚子火憋得如同癞蛤蟆,尖了嗓門喊:“誰說老七喜歡吃這些東西了,他不喜歡吃,我家不要這麼多苕,都給我搬走……快點,否則别怪我……”
“老大!”陳姨媽陡然拔高音量,生生壓了她姐一頭,“還不快給你大姨磕頭,要不是她老人家發善心救你一回,你一家子都得去街上要飯。”
大外甥二話不說,跪下就是“哐哐哐”三個響頭,“大姨,多謝您老的救命之恩,您的大恩大德,外甥沒齒難忘。”
陳氏哆嗦着手指着眼前的母子倆,氣得心肝都在顫抖,她是遇上了土匪不成,這還強買強賣上了?
陳姨媽一把握了她的手,真心誠意道:“姐,我知道你氣我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多送了幾筐苕,可你家底子厚,多兩筐少兩筐的不算什麼。
我家就不一樣了,多賣出去兩筐能多救一條命哩。姐,苕我都給你拉過來了,你總不能再要我拉回去吧?這不是叫人家看了笑話。”
陳氏猛地甩開她的手,氣得不想說話,好賴話都讓她說了,她能說什麼?
陳姨媽不以為意地一笑,好容易鑽了她姐的空子得一注财,說什麼都不能放過,錯過了這次,下回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有這般的良機。
至于跟她姐的關系……陳氏這個人就是記吃不記打,時間一長自個都忘到了後腦勺。倒時她再軟語哄一哄,求一求,拍一拍她的馬屁,兩姐妹又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