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緩緩道,“臣身上的白裘,是先帝賜給臣父的。”
那些手指緩緩從他掌心滑脫,如魚掙脫出賴以生存的水。可為何,随着涸魚每一次徒勞的喘息而流逝的,卻是水的生命?
顧子衿跪倒在地,向他拜了四拜。雲晅的心随着他每一次頓首而冷下去,待他起身時已是麻木不仁。他以君王的身份送他到那輛青氈犢車旁,顧子衿卻不上車,深深望着他道:“蕭桓鷹視狼顧,恐非久為人臣耳,望陛下慎之。”
這是他留給雲晅的最後一面。待雲晅回過神來,那人卻已蹤影不見,隻見素色的車帷微微拂動。輪毂聲響,雲晅的心忽然又跳動起來,他追到車邊,問出了那個今日數度纏繞在自己嘴邊的問題:“你還有什麼話要與我說麼?”
車中傳出一聲歎息,隔着牛鳴蕭蕭和風雪呼嘯,雲晅隐約聽到了一句話。
他癡癡立在原地,白茫茫的雪色有些刺目,可他執着地目送着那輛素車轉過古道,直到雪地上隻餘一道輪轍的印痕,延伸到天盡頭。
雲晅的眸中似有水光閃爍:“丞相……你說蕭桓忽然反正可能是若卿從中遊說,可有實證?”
陸清晏緩緩搖頭:“臣也隻是猜測……蕭桓初時按兵不動,究竟是誰說服了他舉兵勤王?——他是顧子衿一手舉拔的,滿朝文武中,隻怕也隻有子衿能讓他敬重三分了。”
雲晅遽然轉過頭來望着她,目光灼灼:“可若卿囑我蕭桓不可大用……這說明若卿與他不睦,是不是?”
陸清晏喟歎道:“陛下究竟是希望相信,還是不希望相信?”她頓了頓,望着皇帝近乎懇切的目光,心又軟了:“陛下何不在顧子衿臨行前親口問一問他?”
雲晅啞然,為何不問?是生恐自作多情,亦或是……
第二個猜想如萬蟲咬齧着他的五髒六腑,他肝腸寸斷,痛得彎下腰來。
陸清晏的聲音遙遠而虛幻,他不記得她是如何稱蕭桓平叛後不私族親,未替自己九族上過一疏,使天下知戒律之綱,宜正宰輔之位;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裁可,隻記得那日自己同陸清晏說的最後一句話。
“于社稷蒼生,于若卿之罪,皆在予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