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父親用行動表達了搬去大城市的支持,柳易也就放下心來,在飯桌的另一邊坐下,拿起筷子吃飯。
海牙鎮的食物一向單調,飯桌上基本隻有海魚、海草、酒和一些儲存了不知多久的米飯與肉幹,每當到了做飯的時候,整個鎮上都萦繞着一股子海腥味。
但父親在做飯方面一向很用心,哪怕隻有最普通的食材,他也能換着法子做出不同的菜式。
今天主菜是酸湯魚,配菜是放了自制醬料的涼拌香辣海帶。
最後還有一道點心,是用上次柳易從路過的行商那裡買來的小麥粉做的蛋糕。
與其他人家每天的蒸魚、烤魚、腌魚相比,柳易家的菜式算得上時尚麗人了。
他吃了幾口菜,又說道:“對了,今天哥哥吃完飯了嗎?”
父親沉默地點頭,馬頭套上下搖晃了一下。
“那就好……嗯,明天,我就去和那些獵人說說,看看他們缺不缺助理……”他又嘀咕了幾聲後,嘴巴就被熱氣騰騰的飯菜塞滿了。他不再說話,安靜地享受與家人共同用餐的溫馨時刻。
菜肴在冰冷的日子裡冒出了熱氣,白霧蒸騰而上,又随着從破掉的窗戶吹進來的風,緩緩飄到躺在飯桌旁地闆上的,海鵬飛的屍體上。
熱氣繞着瞪圓了眼睛、胸口被完全壓碎的海鵬飛繞了個圈,又飛向了門口。
——兩位不速之客出現在了柳易家的門口。
沈平瀾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屋外的馬廄。
這馬廄的大小與這間屋子本身都差不多大了,使用的建築材料看起來也結實耐用,相較這間有點漏風的破屋子,未免顯得過于豪華了。
馬廄中的馬更惹人懷疑。
中等體型,不健壯,但也算不上瘦弱。灰色皮毛顯得黯淡,很不起眼,可又與那明晃晃套住了整顆馬頭和馬脖子的麻袋對比鮮明。
什麼樣的馬才需要這樣套着麻袋頭套?這樣馬匹該如何生活?為什麼被套着麻袋,這匹灰馬仍然安靜?
還有重要的一點是……海牙鎮這樣的小鎮裡,怎樣的人才會飼養一匹馬?
因為卡迪摩拉山的污染影響,在沒有各個人類聚居地設立的無形防護的道路上,稍微精密一點的現代機構都容易出問題,有些地方因此重新拾起了馬車等結構簡單的生物動力載具。
可在海牙鎮這樣又小又偏僻、自給自足的小鎮,就算有一匹馬也沒什麼用——難道是想騎着馬距離幾十公裡外的縣裡麼?
沈平瀾靜靜地觀察灰馬,灰馬同樣安靜地站在馬廄裡,不見有絲毫動作,隻是偶爾甩一下尾巴,頭部的麻袋在昏暗的雨天宛如一團膨脹的陰影。
這灰馬如此可疑,可惜他的同伴的注意力完全被另一邊吸引了去。
“喂喂,那邊那個人,你在躲躲藏藏什麼?”
在他那話痨隊友的呼喊下,柳易家外的一條小巷中,有點戰戰兢兢地走出了一個中年男人。
這人和海牙鎮大部分的居民一樣,身材健碩,但并不是那種得到充分且科學的鍛煉的健碩,而是被生活壓出的、有點不均衡的健碩,同時,背部帶有不屬于這個年紀的人的佝偻。
中年男人有一頭亂蓬蓬的頭發,這一特征十分好認,話痨青年一眼認出他的身份:“诶,你是鎮長吧?你這是……?”
海牙鎮的鎮長走到沈平瀾與話痨青年身邊,本就彎曲的背更加佝偻了,他低着頭,出于對傳聞中的獵人的敬畏,不敢看他們,口中有點嗫嚅地開口道:
“那個,兩位獵人大人,我是來找我兒子的……”
“找你的兒子為什麼會來到别人家門口?”沈平瀾收回打量灰馬的視線,低垂眼眸打量唯唯諾諾的中年人道。
“這個。”鎮長稍微卡殼了一下,然後解釋道,“哎,兩位大人可能不知道,這家住的是一個沒父沒母的孤兒,既是外來的,在鎮裡沒啥熟人,又有點……”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然後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有點支吾地道:“……腦子又有點怪問題,所以我作為鎮長嘛,和我兒子一直想着多在生活上幫他一下。”
“剛才這小子一個人從鎮外濕淋淋地回來,手裡也沒帶魚獲,我兒子看到了就想去送點物資給他,畢竟,呃,您知道的……”
說到這裡,他是真的卡殼了,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了面無表情的沈平瀾一眼後,見他神色如常才繼續道:“那個,您二位來了,有怪物……這個,最近就沒法出海捕魚了嘛,總要囤一點物資的。”
“我等了好一會兒,我家臭小子還沒回來,我就尋思來看看……”
“啊,柳先生原來身世這麼……”話痨青年聽了,注意力重點在鎮長所說的柳易的情況上,他感歎一聲,露出了同情之色。
沈平瀾的神色依然不動如山,深深地看了鎮長一眼後,他一言不發地走上小屋前方的台階。
在台階不堪重負的“嘎吱”聲中,他叩響了實則一拳就能打爛的破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