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簾的是千米高的林立的石峰,石質的尖銳山峰好似哥特式教堂密集的尖頂,微微黯淡的天空之下,它們如刺入了天穹的黑齒,以緘默而冰冷的姿态圍成一個完整的圈。
高低起伏的石峰圈内,是一個向下凹陷的、無比寬闊的大山谷。
一棟棟人造建築在山谷中拔地而起,由電力系統激活的燈火蔓延全城,使得這座色彩黯淡的城市仿若一頭長有無數眼眸的、盤踞在山谷中央的兇獸。
這座位于漆黑石峰拱衛之中的山谷城市,正是玉壺市。
玉壺位于東西域的邊界處,古時便是東域大國的都城。災變時代,第一位獵人在玉壺市誕生,獵人武器的鍛造方法以及用于隔絕污染的【禁忌教條】也在玉壺被研發出來,玉壺市自此逐漸走向領導地位。
直到第一個單槍匹馬解決高危異類的頂級獵人誕生在這裡,玉壺市真正成為了聯邦的絕對中心,獵人協會也在這一溫床中蓬勃發展,成為了庇佑兩域人類的最大組織。
柳易站在山崖邊,望向位于自己腳下的這座巨城,一時間都忘記思考為什麼沈平瀾抓着自己的手腕了。
他自語道:“‘黑峰之城’……”
玉壺市的獨特地形源于一起著名事件。
當時,兩名互為愛侶的頂級獵人的污染度已經達到危險的邊緣,再走一步或許就會在污染中化作失卻人性的怪物。
兩人不願成為昔日所保護的人們的敵人,于是在城外相擁着殺死了彼此,力量的崩解導緻大地隆起,山谷凹陷,他們的身體化作一座座石峰,在死後環護着玉壺市。
因此,玉壺市又被稱為“黑峰之城”、“拱衛之都”。
書本中的傳奇城市走入了現實,柳易駐足觀賞良久後,緩緩地從沈平瀾手裡抽回了自己的手腕。
在他進入檢查區時已經現身的父親沉默地站在另一邊,滑稽粗糙的馬頭套微微擡起,似是在緊緊盯着握了自己兒子的手但一臉若無其事的某位獵人。
柳易輕咳一聲,帶着安靜的哥哥走到沈平瀾近前,擋住了父親的視線。
他摸了摸手腕道:“我們該怎麼下去?”
“走這邊。”
順着沈平瀾的示意方向看去,他才發現擠擠挨挨的石峰之間,竟然從城市裡架出來了一根幹枯但粗壯無比的……樹枝?
兩人一前一後走上樹枝,柳易看着沈平瀾如履平地般往前走了一段路,又頓了頓,轉過身,一副欲握手又止的模樣。
他還是沒搞懂為什麼這人到了玉壺後,突然要和自己進行肢體接觸。
……難道是因為……他倆姑且算得上已經訂婚了?
盯着沈平瀾轉回來的臉想了片刻,柳易忽而對着獵人微微一笑,并主動伸出了手。稍小一圈的白皙的手掌,抓住了那隻布滿粗糙傷痕與老繭的手。
感知到手掌下那粗粝的皮膚時,他稍許一頓,心頭湧起了自己也說不清的某種微弱的心緒,像是撫摸到了一隻獨特的動物。他走到沈平瀾身邊道:“走吧。”
“……”
他感覺到掌心的那隻手微微動了動,然後兩人并肩順着樹枝向城市中走去。
這莫名伸出來的樹枝雖然粗壯,但在兩個人并肩前行的情況下,兩人的腳離邊緣也就不過幾厘米的距離,一旦一步出錯,就會跌落下去,而且此刻他們已經離開了玉壺周圍的石峰圈,距離下方地面有數百米高。
但兩人都走得很穩,也很快。
柳易習慣了和身旁這個男人手牽手,一邊走一邊好奇地四下張望着。
他們沿着樹枝真正走入了玉壺市中,他看到林立的高樓大廈的身影在遠方若隐若現,現代建築的玻璃面正放射令人頭暈目眩的閃光。
“嘟嘟——”離樹枝最近的一條高架路上,車流堵成了一團,不耐煩的喇叭聲此起彼伏。
随着他往前走去,越來越多的建築物次第顯現。擁擠在一起的居民樓,矗立于十字路口的大型綜合商場,光鮮亮麗的寫字樓……一切他隻在書本上驚鴻一瞥過的、城市中最普通也最熱烈的場景一一地展現在他面前。
“玉壺的建築保存得很完好。”他正入神地欣賞着,旁邊傳來低沉的聲音。
沈平瀾也順着他的目光向城市裡看去:“這裡恐怕是世界上最像災變前舊時代的一座城市,但也是災變時代建築最多的一座城——”
随着男人的目光飄遠,柳易也看到了靜靜屹立在一面崖壁上的、呈現螺旋扭曲的身姿的暗紅色高塔。
“嘎!嘎!”一陣粗啞的鳴叫聲從身後襲來,倏地又到達前方。
數頭有汽車大小的、渾身無毛的暗紅色飛行生物掠過高空,在行人習以為常的視線裡橫穿小半個城市,落在了高塔頂部。
那是【災變技藝研究所】,是創造了承負者等無害型人造污染物的官方機構,在災變研究方面極有天賦的研究員們在這座塔樓中鑽研着如何利用災變。
“咚——”就在他觀察之時,一陣悠遠的鐘聲敲響了。
八聲鐘響首尾相銜地響起,以玉壺市中央為圓心向外擴散。
在他的視野中,一圈又一圈泛紅的半透明漣漪正随着鐘聲向外擴散,形成一個半圓形的屏障,如碗般将城市倒扣在其中。
聲音可以帶來災變,但也可以用聲音對付聲音,排斥會帶來災變的聲音種類。
這樣的隔絕屏障使得各類現代産品能在城市内部正常使用。海牙鎮也有類似的措施,但相比玉壺市就不夠看了。
發出聲音屏障的,是占據了玉壺市中央的一座純黑色的鐘樓。那極其龐大的黑色身影猶如城市裡一塊巨大的剪影。
如果這隻是一座普通的舊時代城市,市中心應當是标志性的現代化大樓或者别的古建築才對,而不是那麼陰森的東西。但就是這樣陰森的建築保護了玉壺,正如在異變邊緣掙紮的獵人保護了普通人。
這時,他聽到下方隐約傳來了短暫的雜音,旋即是一個吐字清晰的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