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平瀾說了聲“沒有”,就不再說話了。
他不是不相信柳易,而是他心裡漸漸産生了一些從未有過的念頭,像大樹纏上了前所未見的藤蔓,他突然有點不願意柳易跟着他涉入險境。
可這種時候,又會有一種理性對他自己道:不要過度擔心,柳易不是一般助理,他冷靜,心理強大,反應迅速,具備超快速污染抑制天賦,他是助手,不是需要呵護的花朵。
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直覺在心底最深的地方輕輕說:
柳易不僅不是一般助理,他根本不是一般人,因為那種冷靜與态度……無論信任與否,總之,不要再擔憂了。
念頭糾纏中,沈平瀾忽地眼神一凝,走上前小心揭開了牆上的畫報,也揭過了剛才的對話。
具有烏發藍膚的天靈形象被掀到一邊,在天靈畫報之下竟然還有另一幅畫——
畫上繪制着一個圓頭圓腦的娃娃,渾身上下隻穿了一件紅肚兜,身下簇擁着幾個小一些的娃娃。
大頭娃娃點了腮紅的臉挂着笑,直勾勾朝畫外看來。
“送子娃娃?”閑時讀了不少雜書的柳易一眼認出了這畫的是誰,“這在災變時代之前就是很常見的民間信仰形象,也确實有很多流派認為,包括送子娃娃在内的許多民間信仰是天靈在凡間的化身或變體,因此将兩者當做一者來祭祀的人不在少數。民間普遍認為,定期祭拜送子娃娃像,每月獻上一碗撒了芝麻的米飯,能夠讓送子娃娃派遣坐下小童,投胎進入家……”
“咯咯——”
介紹的話語被平房外傳來的一陣熟悉動靜打斷。
是守村野獸。
柳易閉上嘴,側耳傾聽。
“咯咯咯咔咔咔咔——”
他幾乎能想象出,受到刀傷導緻骨頭受傷的守村野獸,在村中踱步的同時,不斷扭動着脖頸,斷裂的骨頭一寸一寸,互相摩擦,時而嵌合,時而卡住。
“沙沙……沙沙……”打結的長毛摩擦地面,地面上被血迹覆蓋,厚厚血痂阻止了塵土的飛揚。
“沙沙——”
突然間,腳步聲停止了——就在柳易他們所在的平房門口。
“咔啦,咔啦,咯!”一連串骨頭相碰的聲音接着一聲脆響,然後就沒有聲音了。
“……”柳易與沈平瀾站在屋内,與它隻隔了幾面土牆,不由面面相觑。
牆上褪色的送子娃娃的目光,橫插在兩人中間,微笑着注視他們無聲商讨下一步行動。
守村野獸是發現了他們?還是恰好在這裡停下?它接下來要做什麼?
還沒等他們作出決斷,外面又有新的聲音響了起來:
“咕……咕……咕……”那是一種非常古怪、很難形容的聲音,像是人在吞咽口水時自己會聽到的聲音,卻又多了股粘稠之感,仿佛聲音的主人在幹一件極其費力的事情。
“……”沈平瀾向柳易打了個手勢,然後緩緩掀開簾子,從房間裡走了出去。
所幸平房的門已經破了,不需要開門的動靜,就能走出平房。
走出屋門,這樣一來,沈平瀾站在門口,就這麼穿越了同樣沒有了門的圍牆,與站在院外的守村野獸正面相對,中間沒有任何阻礙。
“咕……咕……”
守村野獸沒有在意他,顯然它并不是意識到村裡進了外鄉人才來的,它俯下身,半斷不斷的腦袋就這麼吊在下方,埋進了地上一團烏黑粘稠的東西裡。
“咕……咕……”
那沒有嘴唇的嘴像圓孔似地張開,一點一點,吞食着這團東西。
奇怪的聲音,正是它将食物吃進嘴裡、吃進喉嚨裡的聲音,是小塊的食物在它的喉嚨裡艱難蠕動。
他微微皺眉,發現守村野獸的進食非常吃力,一次隻能吃掉一點點,還有吞咽困難,吃了半天,那團東西也隻少了一丁點。
這個強度的異類,正常而言不該有那麼細小、崎岖的進食系統。它們要大口進食,才能攝取足夠多的營養,不然根本成長不到這個程度——這個道理,無論對什麼生物都是一樣的。
他砍的那兩刀,還不至于阻礙它的進食,所以它是天然或者後天被别的東西限制,才會出現這種反常的進食狀況的。
男人身後傳來輕盈的微動,是柳易也跟着走了出來。
看了眼外面的情況,柳易眉頭微揚,顯然是想到了一樣的事情。
在兩人的強勢圍觀下,守村野獸緩慢地吃完了那一小團奇怪物體。
它剛剛擡起頭,一聲犬吠像是要震破天際似地,喊得沈、柳二人心頭一跳:
“汪!”
撒丫子狂奔的哒哒聲中,一條“狗”從門外土路上出現,直接停在平房門口,轉身正對他們,俯下壯碩無毛的身軀,對他們咧嘴低吼:
“汪汪汪嗷嗚!”
相比此前見到的狗群,它更加高大一些,身上的毛發也更稀少,猙獰頭部偏右側有一個碩大血洞,頭骨碎了半塊,蒼白柔軟的腦組織裸露出來。
“哈,哈……汪汪汪!”它伸出内髒鞣制成的舌頭,可涎水直接從下颌的破洞處漏了出來。它又是一陣狂嗥,腦組織随之亂顫,露出細細密密的孔洞,依稀可見還有蛆蟲在洞中進進出出。
看到它聳動鼻子,對他們狂叫的模樣,柳易就知道事情變得有些不妙。
這隻看着與常狗不同的污染物犬,好像嗅出他倆是“外來戶”了!